十五岁的胡文嘉活着来到碎山省桃斋公司的地界,一路上经历了千辛万苦。
其中的细节,他从不对别人说,只不过双手上多了许多冻疮痕迹,小腿上多了一道刀疤,嘴角的表情纹路变得像是成年人一样深刻了。
胡文嘉来到永县的时候,可以感到此处与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数地方都不相同,四处洋溢着一种奇特的活力。
这里有一个火车站!就建在隧道口外面,站台上人头攒动。
在县城街头有茶馆把收音机放在门口,接上大喇叭,播放咿咿呀呀的戏文,令行人流连驻足。
这里距离桃斋公司已经非常近了,像是旧世界与新世界的边境,或者说更像是个口岸。
永县可以算是许多这类“口岸”县镇之中的一个代表。
在三四年前,钱飞的掘珠公司覆灭了,但是公司的影响都还留存着。
三十万员工主要是在归极洲鹤岭那一带地区,而十亿用户则覆盖全天下。
这些曾经的用户会怀念公司,过年的时候,会想着便宜又体面的新衣服从哪里买,煤油灯的灯油用完了,会想着卖油的贩子怎么好久不来。
即便是吃穿不愁的县令,长期驻在在这个内地山区,也会想念掘珠公司海胆罐头的美味。
前几年,入冬的时候,蜂窝煤涨价到了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今年冬天,便宜的蜂窝煤又回来了,甚至还免费送小煤炉,这立刻引发了人们的欢欣。
所以,在桃斋公司再启动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会来报名求职,会来联系批发购进,会来寻找供货机会。各地凡人构成的销售与供货渠道并未被彻底破坏。
所以,在短时间之内桃斋公司又是欣欣向荣的样子了,甚至更胜以往。
这一次,钱飞不会把利润拿走供自己修行,反而投资数亿卢布。
这一次,高管都是经历过了考验的人,如果不是对新世界的事业有特别的热情,不会在公司残破的时候自发地聚拢起来。
这一次,很多工业开发的细节也已经有了经验,图纸还都保留着。
话说十五岁的胡文嘉来到永县之后,就直奔桃斋公司的招工处,说自己有操持蒸汽机的经验。
毕竟他的家里曾经有好几台蒸汽机。
招工处的人很高兴,当即给他一套笔试题。
这笔试题让胡文嘉傻眼了。
它不是问蒸汽机有多大个,从哪里加煤,管道螺丝怎么拧,这类实务操作,而是奇奇怪怪的算学题。
比方说,一个笼子里关着鸡和兔子,一共有12个头,38条腿,问鸡和兔子各有多少。
比方说,一个大鱼塘,有一道水渠从高处注水,又有一道水渠往低处放水,问大鱼塘需要几时可以灌满。
胡文嘉想,你这大鱼塘是漏的,天荒地老也不可能灌满的吧?但是也不敢确定,他没有养过鱼。
他问招工处的人是不是搞错了。
招工处的人说:“你不是有工程经验的么?”
胡文嘉说:“没错,我有工程经验。”
招工处的人看了一眼墨迹淋漓的卷子,对胡文嘉绞尽脑汁所写上去的内容并不看重。只说:“不对不对。你的父母呢?”
胡文嘉耐着性子说:“我的父母不在这里。”
于是找工作失败。
都说桃斋公司与掘珠公司一样,是个修仙的宗门,这么来看,拜师还真是不那么容易的事。胡文嘉觉得自己可能根骨不行。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判断倒也没有错。
刚要从招工处出来,却见有人欢天喜地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还跟自己的老乡说:“赵先生说的果真没错,上次不行但这次就行了,这都是运势所致啊。”
胡文嘉好奇地问赵先生是谁。
“咦,你这小兄弟也是从忻湖省过来的?那我教你个乖,城隍庙后门往右一拐弯的巷子里,有个赵瞎子,能掐会算,还能帮人改运,特别地准。”
“啧,你怎么还叫赵瞎子?得叫赵先生才行。”
“哈哈,是我说错了。”
胡文嘉就去县城东找到了城隍庙,然后拐弯找到了赵瞎子。
处于这个巫婆神汉的职业生态位上的,既有身负修为的显学宗门修仙弟子,也有完全没有修为的骗子,在人世间这两者大约各半。
赵瞎子属于后者,没有修为。
随着永县的繁荣,赵瞎子的生意也很不错,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红布包头、络腮胡子的保镖,因为他有钱雇得起,而这排场也进一步加强了顾客对他的信任。
胡文嘉能够体会到赵瞎子身上似乎缺少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即便是穿着道袍的瞎子,也做不出来那效果。
他对仙气儿是有印象的。
去年有一个人前来帮他家找到了母亲的遗骨与死因,那人身边带着三个非常好看的姐姐。
他还记得三个姐姐身上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儿……那种就是那种“很仙”的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是缥缈而又真实的,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
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胡文嘉内心十分矛盾,因为他的父亲十分相信此类东西,从小给了他不小的影响,但是他的父亲看起来也因为蛐蛐儿而十分倒霉,这又让他反感。
他因为急切地想要进入桃斋公司,所以也就怀抱着过度贪心的希望,想着或许这个赵瞎子与卖蛐蛐儿的可能不同。
在他犹豫的时候,赵瞎子冷不丁地说:“小兄弟,你这是想进桃斋公司的门下修行,是不是?”
胡文嘉大惊。那人明明是个瞎子,居然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从外到内都看透了。自己可还没有出声呢。
其实,来人的形貌年纪,都是保镖用脚尖踢踢赵瞎子的椅子的不同位置,传给他暗号让他知道的。而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是想进入桃斋公司而不成,这个猜测准确率本身就很高。
胡文嘉跪下,说:“请仙长指点。”
赵瞎子身边的保镖拖长声音说:“心,诚,则,灵。”
胡文嘉说:“请仙长说个数目。”
赵瞎子伸手正反翻了翻:“只要十两银。”
胡文嘉把身上银子都掏了出来,只有九两。但是赵先生心善,还是给他改了运,指了路。
第二天,当然,他去求职仍然失败,败得完全没有一点点希望。但是身上的银两已经全都没有了。想去找赵瞎子理论,但是那两个强壮的保镖令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