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
脚下的网异常坚韧,用短剑根本割不开,她们是靠着娜娜无坚不摧的“泡泡”才能以极快的速度往下钻。跳到下一层网上的时候的确又弹又滑十分有趣……但跳久了也还是挺累的。
“娜娜,要瘪掉啦!”
小龙瘫在她脚边哀号。
“不,你没有。”玛雅冷酷无情地揭穿她,“你才吐了三个泡泡,你离瘪掉还远着呢。”
她固然喜欢娜娜,却绝对不会像伊斯那样毫无底线地宠着她——那家伙根本就不会养小孩儿,还不如让她来养!
她会让娜娜明白,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不能永远靠着撒娇和装傻来糊弄过去。
至少在她这里不行。
“还有多远?”她在小龙开始哭唧唧地打滚时依然冷酷地问道。
“……没多远啦。”娜娜蔫蔫地爬了起来,眼珠转了转,用爪子戳戳玛雅的腿。
“你要杀了他吗?”她问。
“我能杀得死他吗?”玛雅反问。
反正她自己是没这个信心。那毕竟是……有差不多一整个世界那么大的虫!
“应该……不能吧。”娜娜也不能确定,“虽然他是很弱啦……”
“很弱?”玛雅忍不住要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
“很弱呀。”娜娜点头,“他没办法从茧里出来,就快要死掉啦。”
玛雅默然不语。
娜娜偷偷看她一眼,补充:“也很可怜的呢,对吧?”
玛雅淡淡往下一瞥,轻笑一声,语气不明:“他骗过的人不止我们吧?那些人在哪儿?”
那个破烂魔像手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拆出来的?
她不信脚下这东西没伤过人,他们不过是运气好,有伊斯和娜娜这样能看破幻象的帮手。
——不对,伊斯之前似乎并没能看破。
“……你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她问,“我们看到的那些森林也好,山也好……都是假的吗?”
“都是假的呀。”娜娜回答,“但也不算完全是假的啦……我也说不清啦!我也是下来才知道的啦!”
“那你也是登陆后就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他的茧了吗?”玛雅继续追问。她真是有一肚子的问题亟待解答。
“这个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啦。”娜娜舔了舔爪子,“他想钻进我的脑子里,没能钻进去,所以我就顺便看了看他的脑子。”
玛雅抽抽嘴角:“……那可不叫‘他自己告诉你’。”
但小龙并不在意其中的区别。对她而言,没能造成的伤害完全不算伤害,何况对方也没想伤害她。她并不讨厌那条无法破茧的虫,但不是因为隐约感觉到的、有点相近的气息,而是真心觉得他有点可怜。
都没人陪他玩,所以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太可怜啦!
“来,”玛雅向下指,“继续。”
知道并不能让玛雅放弃,小龙长长地叹了口气,乖乖地吐了个泡泡。
泡泡落在网上,像是瞬间吞噬了一切,融出一个圆圆的洞,甚至因为力量尚未耗尽,还飘下去,融出更多的洞来。
玛雅纵身往下跳。果然,没多久她们便落到了一层更加坚硬的东西上,看起来像是许多层网压在了一起,摸上去却又冷又硬,还挺光滑。
像蛋壳。
玛雅好奇地敲了敲,那沉闷的声音被网反弹回来,显得格外响亮。
听不出下面是空的……这东西的厚度绝对超乎想象。
她开始觉得即使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对它造成任何影响……但来都来了,不试一试怎么甘心!
她从封闭得极为严实的腰包里掏出了几样小东西,想一想,又塞回去一样。
娜娜说这东西很弱,所以……也许可以稍稍减一点攻击力。毕竟,如果真的把茧给炸破了,说不定还帮了那家伙一把。
作为领队,她当然有些强大的秘密武器。比如她正在组装的这个,由最大胆的铜焰矮人和大法师塔里那些疯子共同研究出来的,据说一旦激活能炸翻半个巨人之脊的、不知算便携法阵还是便携雷弹的玩意儿。
她也没指望靠这个就把这大得无以伦比的茧炸成什么样……能吓吓里面的东西就够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们又辛辛苦苦地往上爬了好一段儿,做好了各种防护,才把这个所谓的“毁灭之轮”往下扔。
它看起来就是套在一起的几个圈圈,让玛雅有点怀疑它是不是真有矮人和法师们吹嘘的那么厉害。
“伊斯·克利瑟斯。”举起它的时候她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你最好能抓住这个机会!”
虽然他或许根本用不着这个机会,又或者已经输了正等着她去拯救……
管他呢!
她放手让那小东西掉了下去。
而后……她听见了毁灭之声。
.
两团光在似乎没有边界的灵魂之境中飞窜,一团冰白透金,一团七彩斑斓。
它们——他们,飞得极快。伊斯在自己的灵魂之境中无所不能,也只是勉强能追上那个居然敢威胁他的家伙。
即使并没有威胁成功。
那家伙显然不擅长战斗,他只一爪就夺回了斯科特的灵魂碎片。但当男孩儿反应过来,再抓到他就没什么容易了。
他逃得飞快,却固执地不肯离开——事实上,如果伊斯不允许,他也根本无法离开。
他也曾试图反击,虽然那反击在伊斯看来更像是徒劳的挣扎。
伊斯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解决他,但此刻,被激起的好胜心让他固执地想要在速度上胜过他。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准备换一个方法,那男孩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就算那是故意露出的破绽,伊斯也毫不迟疑地直逼到了他面前,骤然伸出的利爪上同时缠绕着冰与火,死死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孩儿没有反抗。
他茫然的、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脸上,看不出愤怒与恐惧,反而透着难以形容的疑惑与悲伤。
伊斯没管这个。他毫不犹豫地吸收着对方的力量……也无可避免地吸收了对方的记忆。
漫长,混乱,却又意外地简单的记忆。
起初是一片混沌,而后,当它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的却只有无法挣脱的束缚。
它没有破茧的力量。
漫长的孤寂与渐生的绝望,像另一种茧,一层层缠绕。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它的茧都覆盖了厚厚的尘土,落满从虚无之海中漂浮而来的各种碎块,有一条小小的船,撞到了它的茧上。
船坏掉了。船上的生物活下来两个,满身血迹,奄奄一息。还有一个被撞得破破烂烂的小东西,居然还能勉强动一动。
小东西脑子里的东西很有趣。可更有趣的,是那两个将死的生物的记忆。
“活着”的记忆,以及,关于一个甚至更多活生生的,有许许多多不同生物存在的世界的记忆。
那两个生物很快失去了呼吸,脸带笑容地死去。它把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切放在了他们的梦里。
它更喜欢他们“快乐”时记忆。那是它从不曾拥有的东西。
而后,它用它得到的那些记忆,在自己的茧上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城市……还有许许多多的居民,每一个,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晃来晃去。
它并不能创造出真实的东西,所以,那只是幻象,但至少看起来生机勃勃。而它创造这个并不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也因为,它从那两个生物的记忆中得知,一个拥有生命的世界,远比一个荒芜的世界更能吸引来访者。
它等待着,期待着,又不知等了多少久,终于又有一条船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