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宁帝国,在帕波里三号上拥有的矿场最少,但其实是几大势力中实力最强的一个,有摩拉娜代为联络,原本就对独角兽号充满兴趣的其他几方,自然也不会拒绝伯特伦的邀请。
他们以为“晚宴”会安排在独角兽号已经完全占领的基地,或那条奇妙的船上,可迎接他们的,却是空旷大地上一座突兀而起的,晶莹而璀璨的冰晶宫堡。
与之相比,停在它旁边的那条美丽的三桅船都有些黯然失色。
再见多识广的人也难免为之而震惊。一夕之间建起一座宏大的建筑,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并不算什么难事,可他们眼前这座透明的、被无数灯火映照得辉煌无比的宫殿,据说,是自己“长”出来的。
宫殿巍峨的大门边是两尊巨大的雕塑,同样晶莹剔透,一边是披甲持剑的战士,一边是面容沉静的学者,步入门内,迎面是一个浑圆的喷水池,池中的雕塑则是一群人身鱼尾,在浪涛之上追逐嬉戏的奇异生物,而水池周围繁盛的花木,或许是比这一座透明的宫殿更为不可思议的存在——它们仿佛是真的从地面上直接长出,而且已经生长了许多年,郁郁葱葱,繁花累累……可这个星球的土地上根本长不出任何植物。
摩拉娜迟疑片刻,解下了头盔。
果然,空气里虽有些寒意,却完全可以呼吸。她甚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风浮动的花香挟着冰冷的气息,直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
她又拉下了手套,伸手抚上一朵雪白轻盈的花,繁复而柔嫩的花瓣在她手指下轻颤,那美妙的触感绝非幻觉。
“白蔷薇。”
那位白发的船长微笑着迎了上来,随手掐下一朵花送到她面前,“非常适合您的花朵。”
摩拉娜接过那朵花,轻声笑了起来。
“您不让我们惊讶到失去语言的能力是不会罢休的,是吗?”她说。
“我只希望我的客人们能尽情享受这美好的一晚。”伯特伦回答,向着她,和她身后纷纷解下头盔的客人们热情地展开双臂。
“欢迎,朋友们!”他说,“欢迎来到燿星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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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用“美好”二字绝不足以形容的一晚。
会驻守在这荒凉而危险的外域的,虽多半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却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见过未分裂前,还不曾被毁灭的布瑞坦城那犹如神迹般的恢弘。相比而言,这座冰晶宫堡虽小,却也同样是令人心生敬畏的奇迹。
没有人会蠢到在这一晚便弄明白这奇迹到底是如何创造,但“燿星”这个名字,连同独角兽号一起,从此深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令人忌惮……也令人向往。
他们不得不收起最后的轻视之心,倾听那位白发船长带着遗憾解释他们与“聪明人”之间的战斗因何而起,他们也不得不低头看着那几位作为代表的石心人,以一个小机器人为翻译,控诉他们因为“语言不通”而承受的各种误解与伤害,并承认这个奇异的种族,的的确确拥有智慧。
伯特伦甚至愿意把与这些石心人沟通的方式交给他们——把他们的“咔哒咔哒”当成一种暗号来解析就行了。
达达自己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像冰龙一样,他的能力全凭本能……毕竟也没有谁教过他了解自己的力量。是阿尔茜在与达达的交谈中敏锐地察觉到,达达能够听懂石心人的语言,是因为他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旁听了矮人与石心人半通不通的交流之后,他立刻就从两种“语言”对应的部分解读出了其中的规律。
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总结规律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伯特伦之前所推测的一样,发展到某种程度的文明,至少在明面上,绝不会允许“奴隶”的存在。虽然咔哒星并不在任何一个势力的统治范围之内,但只要他们被承认为智慧生物,明目张胆地把他们当成奴隶或工具来使用,便成了需要冒上更大风险的违法行为。
伯特伦反复考虑过,小家伙们特殊的能力的确难得,但以这个星域的科技水平,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来代替他们。在“使用成本”提高之后,强行奴役石心人去寻找矿脉还是否划算,就是一个很值得犹豫一下的问题了。
星环同盟的代表甚至立刻就邀请咔哒星加入同盟。这个由许多独立星球组成的同盟确实挺适合咔哒星,但咔哒星的位置却更接近加德莱特帝国的领域。
那是一颗没有帕波里三号这么荒凉,多少还有些水源和动植物的星球,但论有用的资源,却比帕波里三号要贫乏得多,但如果这颗星球拥有智慧种族,其意义又完全不同了。
突然因为另一种原因被争夺的石心人面面相觑,但伯特伦只是站在一边,笑而不语。
有些事他可以帮忙推上一把,有些事却只能靠这些小石头人自己去面对。
一场晚宴,从头到尾,伯特伦更加关注的都是石心人的问题。即使依然有所怀疑,在伯特伦表示他们将很快离开此地,继续他们友好的探索之旅时,大多数人也只能承认,这些外来者或许有些装模作样,但也或许是真的,“为了友谊和和平而来”。
就算不信,独角兽号所表现出的实力,也让他们只能先相信一下。
当终于有机会独处,摩拉娜意味深长地向伯特伦重复:“为了友谊和和平?”
伯特伦无奈地叹息:“有这么难以相信吗?”
‘’倒也不是。”摩拉娜回答,“我不知道你们的星球在哪里,但它无疑很远……跨过这么遥远的距离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星域,只有‘友谊与和平’这样空泛的口号而没有任何实际的目的——换成是你,面对这样的外来者,你会那么轻易相信吗?”
她的坦率让伯特伦不能再用敷衍来应对,他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她:“在我们的世界里,一个很美的海岛上,有这样一首歌,‘为什么少年要扬帆远航?他想知道海的那一边是否也有鲜花开放’……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确确实实是想看一看这片虚无之海,到底有多么宽广。是的,在我们的旅途之中,我们也曾发现像帕波里三号这样没有生命存在,却有珍贵资源的星球,并将我们的旗帜插在了星球上,而当我们飞过苏迦,我们只与苏迦人交换了一些植物的种子,一些书籍与知识,尽管我们的力量远胜于他们——我们并非毫无所求,但我们绝不会以掠夺和强占的方式去得到。与扩展我们的疆域相比,我们更想扩展的是我们的眼界……那已足以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倘若不是收到了求助的信号,我们根本无意卷入任何争斗,但当我们发现被奴役的石心人,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我不了解你们的文明,但我相信,能发展到某种程度,对与错的标准总不会相差太大……而我们只是努力在做对的事,同时……”
他笑了笑,向摩拉娜举了举酒杯:“努力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
他似乎承认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承认。
摩拉娜沉默良久,开口时微带遗憾:“如果你们能更早一些……能在布瑞坦尚未走向衰亡时来到这里,或许更好……那时的布瑞坦人也有像你们一样的勇气和心胸——一个足够强盛而自信的文明才能孕育出的勇气和心胸,你们一定会受到热情的欢迎,而不是抢掠与欺骗。”
伯特伦多看了她一眼。他已经知道布瑞坦人长什么样——与人类十分相似,或者说,更像精灵,有十分精致的五官和尖耳,却有更多种肤色,只是眼睛更大而狭长,瞳仁大得几乎看不到眼白,眼角也斜斜往上挑。
就像他眼前的女人。
摩拉娜或许不是纯种的布瑞坦人,却无疑有布瑞坦人的血统,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感叹。
“……总会有新的辉煌。”伯特伦回答她,“我们或许错过了一个,却未必不能见证另一个。”
摩拉娜抬手摸了摸插在耳边的白蔷薇,轻轻笑了起来,手指翻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像是银币一样的金属片,塞进了伯特伦精致的、修满银色星辰的衣领里。
“如果有一天去到巴西亚,”她说,“把这个拿给星港的任何一个入境检查官。”
她向他眨了眨眼,拍拍他的胸口:“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在她离开后伯特伦摸出了那块金属片——他怀疑那就是个硬币,或者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纪念币之类的东西,浅浅的金色,很规则的六边形,一面是坐标和地图,似乎就是如今曼宁帝国的中心巴西亚,另一面是个布瑞坦人的半侧面像。
“……‘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吉谢尔不知何时飘到了他身边,幽幽冒出这一句。
“我想我们终于得到了一个友好的邀请!”伯特伦捏着银币咧开嘴,喜不自胜,“虽然似乎不那么正式……”
吉谢尔冷冷地看他一阵儿,又一声不响地飘开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伯特伦茫然不解——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几步之外,安静地旁观了这一幕的泰丝幽幽地叹口气。
连石头都能开窍,为什么这位看着也不笨的船长大人,就总也开不了窍呢?
有些人,大概是天生注定要单身一辈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