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
顾承御回京当夜就得知了顾招娣的遭遇。
饶是再不肯信,那些欲显不显的淫痕总是不能作假。
怒火滚动几番,他强忍着便问:“就是长姐,母亲无能,也还有四姐,何以受辱至此?”
最终在下人口中得了些支离破碎的答复:四姑娘夫妇近日频频出入绍王府。
顾承御瞬间明白过来。
惊愣了好一阵,然后叫拾一取了兵刃。
直接绕过连哭带求的三姐,气势汹汹就要往杜府而去。
“母亲为何要自刎,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
顾承御突然怔住。
再是冲动气怒,母亲此行的深意他又岂会不知。
俗话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亲因他战死沙场。
还有二姐夫,三姐夫。
若非这些桩桩件件。
二姐何至于血崩而亡。
三姐何至于被强夺为妾。
就是如今得以回京,还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
他岂能再次落入圈套,尽如了他人之意。
木了半晌。
只一言不发的回了灵堂。
夫人下葬那日,各个伤心入骨,悲痛欲绝。
独顾承御,竟是如槁木死灰。
满眼阴晦,呆滞无神,堪比行尸走肉,所及之处皆是死物。
众人皆叹:鞭策果真效果显著,此时的威远将军盛气狂妄不再,放诞不羁不再。
又叹: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终是陨落。
办完丧便是入宫谢恩。
回来以后,乃至后头的日子他仍是尤为安静。
直到第四日,丢开手头上的事便是那样痴愣愣地抚着菩提骰子。
过了很久很久,终是开了口:“我想见她。”
饶是主子从来不提,拾一也知道他是忘不掉允二姑娘的。
那夜后,起初是执念般去摸心口上的伤,待它结了疤,便是用在菩提骰子上头。
就是在西凉,几度撑不住的时候也是靠它续命。
这些时月,主子是如何熬过来忍过来的,他都看在眼里。
如今终于提了,便是想都不想就点了头。
“你说,她会见我吗?”
顾承御转头望向他,眸子涩如枯井:“那夜,我那样,她,会不会恨我?”
一字一顿。
怜乞不已。
拾一心里疼了一下,就陪着涩笑:“此次二姑娘不便出面还特地叫人来上了香,想是气消了的。”
“那…,我去传信?”见主子再次陷入思绪,拾一便试探着轻轻问。
顾承御沉思几刻,叫备笔墨。
“一别数月,近日可安?思及以往,吾心悔之痛之,千言万语,皆不能表以半分。二十二申时初刻,老地方一叙。”
六月二十二。
听雨阁。
午时刚过,顾承御就来了。
望着最是熟悉的一木一物,竟几乎处处都是他与安儿的过往。
言笑晏晏也好,气怒之时的面红耳赤也罢。
记忆犹新。
他心里感慨万千。
然后和从前一样,将小窗推开半页便是等着。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未时过了便是申时。
酉时。
戌时。
他一遍遍的问:“她会来吗?”
拾一便是一遍遍地回:“我是亲手交给半夏的,时辰还早,公子再等等。”
可是时间一点点的过,门外始终静谧一片,呼吸可闻。
他从一开始的满眼期待,到心乱如麻的坐立不安。
慢慢的转了失落。
再而后便是跟着天色彻底黯了。
“她恨我。”顾承御轻轻摩挲着掌中之物,低声喃喃:“她是真的不要我了。”
拾一想说些宽慰他的话,可说多了又怕惹他伤心。
主仆俩便是那样干巴巴的望着,等着。
直到亥时正刻,顾承御又往外看了几眼。
仍是纹丝不动。
她不会来了。
她真的不会来了。
顾承御落落的敛了眸,尤为疲倦的叹息了声,然后准备起身。
却听脚步声越发近了。
主仆俩对视一眼。
拾一立马反应过来,三两步就去开门。
顾承御眼底烁了几下,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边端正好坐姿。
房门一开,原本笑意盈盈的拾一当场僵住。
来者。
赫然是萧霆睿。
“顾将军果真痴心。”萧霆睿手执折扇一柄,悠悠走进去,边笑着说:“候了这许久,滋味如何?”
“怎么是你?”顾承御怔怔直起身,尤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顿了瞬,像是忽而想起些什么,倏的欺近了两步:“你把安儿怎么了!”
“夫妻嘛,还能怎么。”萧霆睿啪一声打开折扇,眼梢微微扬起,嘲意显然:“日日盛宠,夜夜厮磨。”
“你、”
“怎么,上回的教训还没尝够?”
萧霆睿手一转,执着折扇抵在他身前半步:
“谋杀皇子可就不是流放这么简单了,如今尚且是你母亲自刎换你回京,敢问你顾家又有多少条性命够你折腾?”
闻听此言,顾承御顿时想起当初之事来。
他自幼习武,手段力道收控自如。
那一招能将来者伤到几分,叫他痛上几许,他皆能预判。
只是当时诸事已定,他作的恶旁人都看在眼里,对那毫无推敲可言的说辞,莫说旁人,就是安儿也不会信的。
“廖文雍究竟死于谁手,旁人不知,你又何必在此装糊涂!”
顾承御心里涌动不已,紧盯着他的眼似有熊熊烈火:
“可怜安儿受你蒙骗,竟当你这种六亲不认之人视为良配!”
萧霆睿不怒反笑:“安丫头如此聪慧,又怎会轻易受我蒙骗。”
“若非有我对比,将你包装谦卑有礼的伪君子,还妄想入了安儿的眼!”
“还不算太笨。”萧霆睿笑道:“不过…,顾将军不会真的以为安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休要胡言!当初便是你在她跟前挑拨了我,如今还妄想故技重施!”
望着那嚣张至极的嘴脸,顾承御几度想要冲上去暴打一顿,却也知道若再冲动正是进了他的圈套。
“你,要么将我彻底踩死在这里,但凡叫我松缓半分,我定要去安儿跟前撕了你这张皮!”
“我当是多大的本事。”
萧霆睿笑着摇摇头。
“一边是毫无作为的纨绔恶霸,一边是同榻而眠、地位富贵远在你之上的结发夫君,顾将军觉得她会信谁?
若还是不甘,便再想想从前有所误会之时,她又信了你几分?”
顾承御顿时结了舌。
往他微微失神的眉眼看过,停了瞬,萧霆睿徐徐侧开身,折扇一转:“既如此,你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