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那话刚落,顾招娣两眼徒然瞪大,好像完全不敢相信那是从老五嘴里说出来的。
不敢相信当初那样一身傲骨顶天立地之人,如今竟真真如允今安所说的那般,竟是完全不知所云毫无人性。
面对这暴戾至极蛮不讲理的老五,顾招娣只觉惊骇不已。
“你还是我顾家儿郎,还是当初那个嫉恶如仇顶天立地的顾承御吗?”
“从前的你饶是气性大些,跋扈乖张些,却也是讲道理知好歹的,也看不惯欺凌弱小心怀正义。
便是对我这庶出的三姐,也知道自幼敬我护我。
便是对外头,见到不公之时也会出手一二。
如今面对那最该疼惜的人,怎的倒是……”
“三姐休要再提从前。”顾承御冷声打断她,“从前就是我诸事无心次次手软才落得如今下场。”
顾招娣蹙了眉:“所以,你做那些的时候就从未想过她的后路,从未顾及过你们的从前。”
“我若毫无顾及,便不会是如今之景。”
顾承御说完举杯一饮,骨上青筋绷起,眼底如霜。
其实查清一些事后,他心里还是悔过痛过的。
可转念一想,便如那夜所问,她完全可以解释,完全可以哪怕多说一星半句。
但她没有。
她只会一味的恨他厌恶他逃离他。
利用他对她的感情怜惜一次次玩弄他,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便是如此,他也不止一次低过头,可她又是如何对他的。
揪着过往仇恨不放,偏见至极残忍至极,一次次践踏他的真心无视他的示好。
分明是她弃他如敝履,又岂能怪他不顾从前情分。
“你想说你会杀了她是吗?”
望着那低敛忍怒的眸子,便是知道继续说下去恐怕要引得他内里翻涌尽数洪泄而出,顾招娣还是开了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于她而言或许生不如死。”
“至上至尊的权柄地位,风光无两的富贵,盛世无双的恩宠,只要她首肯,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得不到,三姐之言未免荒诞。”
“难道真正荒诞的不是老五你吗?”
顾招娣定定看着他。
“母族,兄嫂,亲朋,便是文人最为看重的清流正骨,如今的她还剩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了,怎么没的,你知,我知,她允今安也知。
或许你会说当初之事你是遭人算计落了圈套,你是理所当然的把她当成仇恨泄愤的对象。
那么敢问,事情一出你可曾着人去查过,可曾信过她问过她听过她?
你没有。
回了京一句叫她感同身受就屠尽她满门。
紧接着便是一次次惨无人道的羞辱折磨。
老五。
这些时日你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你还记得吗?
做那些事的时候,你顾念过你们间的过往情分,怜惜心疼过她吗?
从一开始,你当真那般笃定,心里挤压愤懑多时的事就是与她有关,与她母族有关吗?
你也没有。
你只是恨。
恨她在你落魄之时没有选择你,恨她没有信你没有与你同进退没有同你共度难关。
再问一句,就算她真如你想的那样,那她就当真这般罪大恶极,当真要受此蹉跎受此折磨吗?
好,退一万步,便当你是受计蒙蔽,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情。
那么起初尚且可以说是恨她做出的报复,查清楚后,时至今日你真心诚意哪怕做过半分悔疚之事,做过半分弥补偿还吗?
你还是没有。
反是变本加厉的索取折辱,叫她痛不欲生,暗无天日。
心情尚可的那天便是妄想用几句软话叫她顾及从前,妄想和好如初。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索要,一再强硬逼她辱她。
就这,恕我直言。
但凡是个稍稍撑了脊梁骨的也不会轻易就范,更何况是她允今安?
此时此刻她恨你怕你躲你都来不及,难道还指望她能妥协再爱你?
一个被踩入泥潭的人,受尽凌辱,朝不保夕,或许连生死都没那么重要了,那你口中的权柄富贵于她而言又值几何,你有考虑过吗?
相识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爱她惜她的人,她真正想要什么,期盼什么,你果真知道,果真在意吗?”
“她同你说了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见他那执迷不悟的强硬眼神,顾招娣的眸子当即黯下几许:“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顾承御没接话。
抓起酒杯猛地连续灌下几口,轮廓分明的咬肌滚动不已。
“犹记当初,你记恨杜寒江欺我辱我,功成名就剑指众敌之时是何等正骨何等威风。
如今所为,你和当初的杜寒江又有什么分别?”
闻言,顾承御原就冷怒眼梢倏的一戾,抓在酒杯上的指骨就突然用力起来:“莫要忘了你姓顾!”
“我从未忘过身上淌的是谁家骨血。
倒是老五,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女人。”
说到这里,顾招娣的语气也逐渐跟着强硬起来,眼圈却是禁不住又泛起了红热。
“时至今日,你还记得当初的顾家是如何一夕败落,你三姐我又是如何被杜寒江逼迫,如何受尽屈辱受尽耻笑吗?
还记得当初的川哥儿乃至整个顾家是有多绝望多无助吗?
还记得你初见我身上的伤时,是何等痛怒何等不甘吗?”
怕他会把怒火转去杜家,顾招娣顿了片刻就转了语气:“…我是有福的,便是从前再难熬,尚且有你有当今陛下还有长姐,如今也算撑过来了。
可她呢?”
“说句你恼的话,当初杜寒江所为便叫我觉得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如今,你这手段何其狠毒,一再毁她余路断她念想,将她一步步逼迫至此之时可曾想过她能不能撑得下去?
禁在这样的锁魂炼狱,留得一命已是你的万幸。
不去挽救珍惜,却还在一味变本加厉,又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怕?”
“你扪心自问,她与你而言究竟算什么,在你心里又能占重几何?
倘若果真……你,当真不悔?”
那夜。
顾招娣说了许多许久。
字句平缓,推心置腹。
顾承御倒没再接话,全程只闷闷的灌酒。
一杯接着一杯。
饶是喝得脸色绯红,眸子含雾也不肯罢休。
“老五。”
临了,顾招娣轻轻叫了他,然后近前半步,搭上他青筋紧绷的手腕。
“生而为人,要懂得将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