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热闹忙碌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尚水榭被那险些亮瞎眼的几十箱的绫罗绸缎稀世珍玩堆得满满。
更为刺目的当属那套大红嫁衣,珍珠霞帔,金凤成祥。
与此同来的还有宫人高举的明黄圣旨:先御史忠良故厚,人品贵重,特追封太师,配享太庙;允妻孟氏钟灵毓秀,敏正端方,追为秦国夫人。
追封了她早年亡故的父母,接下来便是允立诚夫妇,追封为光禄大夫和永宁郡夫人。
再而后就是允今安。
那天,陆陆续续的聘礼木箱及宫里赏赐几近堆出了门槛。
“安儿。”
残阳渐敛,红绸通篇,染了他乌墨眉眼。
微微倾下身从后头抱她,趁上她薄肩。
湿热气息扫过寒沉寸寸,他在那小耳落下一吻,轻轻问:“如今,你心里可舒坦些了?”
允今安对这些原就看得薄,只是听他之意像是准备接回言哥儿,自然也不敢轻易驳他。
虽是没有回应,但好歹也没有反抗拒绝的意思,他就把她箍得越紧了些。
——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新婚前几天夫妇会面会有所冲撞,当夜晚膳后他就很老实的回了侯府。
连着后头几天都没再出现过,只安安分分的等着,实在想她了就着人以添置婚用为由探探消息。
或是时不时看看那婚书。
起初时,看着那一笔一划都在诠释不耐的字迹他还是会心有芥蒂。
可转念一想。
不耐厌恶也好。
恨之入骨也罢。
她始终还是在的。
只要他改了性儿,好好待她,她一定还能再想起他的好。
何况他们间还有那难得的年少情谊。
情深几许,意重几多,夫妇伉俪,日夜厮磨,又有谁果真能这般木石心肠。
只要她在,他就还能像从前那样打动她,他信他还有机会。
——
瀚宣二年,二月初二。
这日一早,允今安就被众人簇拥着更衣上妆。
听着那些荒诞至极的恭贺之词,还有夹杂在看似喜庆里的轻声细语。
说侯爷何其小心,天没亮就赶了来,又怕吉时未到冲撞了夫人,大雪天被冻得指骨乌青也不敢进院。
又道夫人何其风光,得了这富丽堂皇的私宅,流水的聘礼陪嫁不说,竟还能带着母族一步登天。
从古至今哪家能有这殊荣,骨入黄土之人竟也能翻身加官进爵得封诰命,又见过哪家罪臣新寡能有这般造化。
这排场这阵仗,便是皇女出嫁也不过如此。
她心里就想笑。
不过换了个囚处,换了个手段,怎么听那语气,倒似她捡了个大便宜。
从不谙世事到残败不堪,这些日,一步一步的煎熬苦楚,别人能忘,难道她也能忘了不成。
至于那些艳羡,说她命好的,她只当没听到便是。
世事如此,痛楚没有落在旁人脸上,又何来的感同身受,何来的设身处地。
“吉时到——”
那声一落,原心急切切的顾承御突然紧张起来。
尤为窘迫的搓搓手,深深呼吸几次,然后又傻乎乎的拍了拍有些泛起红热的脸。
算着大抵平复了,就攥紧凤头钗大步跨进院落。
见下人拥她而来,他立马放缓呼吸放缓脚步。
略过那死如槁木的蒙尘目光,他替她将钗子簪上。
深深凝她几许。
他几欲抬手触过那如死物的寒凉眼梢,但怕她又躲开惹得二人难堪,到底是忍了下来。
“很美。”
他笑着如是说道,然后接过她的手一把抱起,边示意迎亲开道。
“这……怕是不合规矩啊。”
“本侯迎亲,本侯就是规矩。”
往那犹是毫无反应的死水眸子看了眼,他显然僵硬了瞬。
但很快他又重浮了个笑:“本侯就是要全城乃至天下人尽皆知,今儿,是本侯亲迎发妻的大好日子。”
说完就抱紧她大步而去。
如敛星河万丈,一步一步毫无迟疑。
那日。
上京全城轰动。
顾侯再迎允家姑娘,不备车轿,竟是亲自抱着她策马而行!
以撼天震耳的炮竹开道,鼓乐喧天,喝呐连连,珠玉琼浆,红妆十里,渲了半个上京城。
加之顾承御亲自上表请封允家亡父亡兄加官进爵配享太庙,女眷追封诰命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众人都跑来赶这热闹,只为一睹允家姑娘风姿,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叫一代战神为之疯狂。
待跻身见到那行不见头尾的无尽浩荡队伍,稠如雨下的红包喜糖,便立马哄闹起来,连声欢呼雀跃着。
红飞翠舞,狂欢不已。
到了这一刻,众人好像都忘了不过两月前的游街事件,更是忘了允家上下究竟因何一夕倾覆。
只叹顾家五郎何其有心,痴情何其难求。
也是。
便如允今安所想。
非人痛处到底是没落在旁人脸上,又何来的感同身受,何来的设身处地。
穿过那如长龙的千万围观,入了侯府,顾承御依旧是分毫不舍的抱着她,敛了满旭笑意跨过火盆马鞍等一应规矩,直接送进正堂敬拜天地。
然后略过众宾客直接去了后院。
鸳鸯羡。
顾承御从来就不是善于诗文的人,但为了给这院落换个合意的名,他特地翻看了好些书籍。
翻来覆去,唯有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深得他心。
鸳鸯。
初见那年的小河洲边,关雎鸳鸯成对成双,可不就是寓意早隐。
他不知道的是,精心算出来的良辰吉日,精心挑出来的院名,在她看来不过都是些比较心思罢了。
上京城人尽皆知,她昔年入绍王府便是二月初二,萧霆睿亲笔提名写下院名:关雎苑。
关雎。
鸳鸯。
原该都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东西,落她身上,却是讽刺不已。
——
面对那全然无视大步而去的顾侯,宾客也不觉得奇怪,说了些恭贺之词就各自吃酒耍乐去了。
毕竟为着允家姑娘,这人恣意任性也不是头一回了。
年少有私调禁军抢婚。
年前因前谏议大夫一句质疑而血洗林家满门。
更是不惜为其当众顶撞当今太后。
前些日又自持滔天军功,大张旗鼓请封允家。
桩桩件件,但凡气运差些后台弱些,也不至于叫他嚣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