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睡了,唯独湛家屋子还透着光亮。
湛非鱼放下手中的书,看向站在门口满脸疲惫的湛老大,“爹,有事吗?”
“没事,没事,爹就是过来看看你,天凉了,晚上看书你要多穿一点衣服。”湛老大受宠若惊的开口。
这段时间一直被湛非鱼冷淡对待,这会见她脸上没了疏离,湛老大难免有点激动,可一想到今天姚家上门的事,湛老大面色又沉重下来。
“小鱼。”湛老大看着灯光下的女儿,还是熟悉的五官,却又多了一股沉静的气息,这让湛老大不由想起林夫子,读书人或许都是这样。
湛非鱼没开口,而是给湛老大倒了一杯水,又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小鱼,你读书好,你说你二婶的事该怎么办?”湛老大迟疑的问道。
湛老大也是没法子了,晚饭后去了正屋,爹一直闷着头抽着旱烟,娘更是哭的眼睛都肿了,湛老大身为儿子看的又揪心又难受。
之后他又去了西厢,看着躺床上失魂落魄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的湛老二,湛老大有心劝两句,可一想到小姚氏要改嫁,还带着大郎三郎一起改嫁,湛老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爹,那我就说了。”湛非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见湛老大直点头,就开口道:“爹,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家的妯娌之间都有矛盾,可平心而论我们湛家争吵的源头都是因为二婶。”
李氏性子宽厚温和,三房的马氏看着要强不愿意吃亏,可没什么脑子,也就嗓门大一点,唯独小姚氏有几分精明,又爱算计,行事也自私。
“你二婶她……”湛老大身为大伯不好评价弟妹,但在他眼里父母兄弟都是好的,这不好的自然是小姚氏这个外人。
当然,这也是平日里湛老二都躲在后面,把小姚氏推出来当刀子使的缘故。
“所以二婶改嫁也没什么不好,强扭的瓜不甜,二婶不愿意留下来吃苦拦也拦不住。”湛非鱼看了一眼绷着脸的湛老大,直白的继续道:“但大郎三郎可以留下来,等明年我能抄书赚钱了。”
“你愿意养着大郎他们?”湛老大震惊的看着湛非鱼,心头五味杂陈着,他以为小鱼性子冷,不顾及血缘亲情,根本没想到小鱼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看来奶奶和二叔没少在爹面前诋毁诬蔑自己,湛非鱼自嘲的笑了起来,“爹,我后年就参加县试,一旦能取得功名,曾家必定不敢再为难我们,二叔也能回来了,说到底家里也就这两年困难一点。”
湛老大离开正屋时愁的头发都要白了,一想到二房会妻离子散,湛老大只恨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没本事,帮不了亲弟弟。
可听湛非鱼这番话后,湛老大又看到了希望,激动不已的拍了拍湛非鱼的肩膀,“好小鱼,有你这话爹就放心了!”
湛老大就是湛家的老黄牛,只会埋头干活,现在的湛非鱼就是他的主心骨。
“所以爹你不用再担心了,二婶要改嫁就随她,要走的人留不住,大郎三郎都留下来,这两年爹你多辛苦一点,等我过了县试家里的担子就交给我!”湛非鱼许下了承诺。
虽然两年后湛非鱼也才九岁,但凭着她读书的天赋,还有村里族里对她的重视,湛老大完全相信了,“爹不怕苦不怕累,小鱼,你好好读书,爹不打扰你了。”
湛非鱼看着步伐轻快离开的湛老大,原本平和沉静的表情转为了冷漠,希望爹不要让自己失望,也不要让娘失望。
清晨霜寒风冷,湛家的院门紧闭着。
一直早起的湛老大因为放下心里的重担,这会也躺在床上还没起来,整个湛家除了早起读书的湛非鱼,其他人都还在睡。
砰砰砰!院门被拍的咚咚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强盗上门了。
“爹,开门啊!”紧随而来的是惶恐不安的叫喊声,湛三郎冻得通红的双手用力的拍打着院门,“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快开门啊……”
湛大郎绷着脸站在一旁,眼神阴沉沉的骇人,看着紧闭的院门面色又扭曲了几分,这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二岁的少年郎。
就在三郎绝望的感觉湛家人不要他时,院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拍门的三郎差一点栽了进去。
“小鱼?”三郎抬头呆呆的看着扶住自己的湛非鱼。
两人相差两个月,平日里湛非鱼也多让着他,这会看到湛非鱼,三郎哇一声哭了起来,“小鱼……”
“三郎,大堂哥。”湛非鱼喊了一声。
湛大郎仇视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湛非鱼,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让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可最终也没敢动手,只是一把推开挡路的三郎,大步走了进去。
被推的一个踉跄,湛三郎呆愣愣的看着离开的大哥,曾经神采飞扬的脸上只余下茫然和无措。
“傻愣着干什么,进来啊。”湛非鱼笑着开口,释放的善意让三郎猛的回过神来,随后咧嘴一笑,跟着湛非鱼就进了门。
三郎刚刚那哭嚎声惊醒了湛家人,最先出来的就是觉少的湛老头和湛老太。
“爷,奶奶!”三郎喊了一声,激动的跑了过去,一把就抱住了湛老头的腿,对比湛非鱼这个堂姐,一直疼爱他的爷爷奶奶更让三郎有安全感。
嘎吱一声,三房的门也打开了,湛老三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我就说是三郎的声音,这臭小子一哭起来全村都能听到!”
“三叔,我才没哭!”湛三郎回头说了一句,又抱住了湛老头的腿。
“对,你没哭。”湛老三哈哈笑着,抬手往他脸上刮了一下,“这是什么?猫尿啊!我呸,怎么还一股子泥巴味。”
“你也不嫌脏!”马氏没好气的瞪着湛老三,他也不看看三郎这脸,一道道的黑泥印,还糊满了鼻涕。
湛老大和李氏也都起来了。
“大郎,你们怎么回来了?”湛老大关切的问道。
这大清早的,天也就蒙蒙亮,从姚家到湛家至少要走半个多时辰,难道大郎他们摸着黑回来的,想到此湛老大脸色难看了几分,这半路如果出了点意外?
湛大郎愤怒的看了一眼湛老大,又低下头,只是脸色阴冷的扭曲起来,娘说的一点不错,大伯不想自己和三郎回来,存了心要霸占他们二房的家产!
“大伯,我们偷偷回来的,路上看不见我还摔了一跤。”看到熟悉的家人,三郎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对着湛老大伸出手来,掌心果然有擦伤。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湛老头心疼的摸了摸三郎的头,儿子要被除族了,儿媳妇也要改嫁,两个孙子就是湛老头的命。
“姚家都是死人吗?竟然让两个孩子自己回来!”湛老三不满的骂了一句,早知道昨天就把姚家俩兄弟狠揍一顿。
穿好衣服出来的马氏撇撇嘴,她不愿意养大郎和三郎。
没了大郎,那自家二郎就能去私塾了,而且大哥大嫂就小鱼一个女儿,以后老湛家的一切都是她家二郎的。
马氏看着气愤不平似乎要去姚家打架的湛老三,抬手往他腰上拧了一把,笑着开口:“你胡说什么呢,大郎三郎都这么大了,脚长在他们身上,他们半夜偷跑了,姚家不知道也正常那。”
“娘,我没说错吧,这真不能怪姚家。”马氏讨好的笑了笑,只想把姚家夸上天,让大郎三郎再被送回去。
湛老太铁青了老脸,当年自己怎么就给老三娶了这么个玩意回来,娶一头猪都没这么蠢的!
“我去烧饭。”李氏不想掺和,说了一声就往灶房里走。
湛非鱼还要读书也回了房。
不想看马氏这张蠢脸,湛老太带大郎和三郎去西厢卧房看湛老二这个亲爹。
一进屋就看到忍着疼痛爬起来的湛老二,三郎急忙跑到床边表态,“爹,我和哥就留在家里,我哪都不去了!”
三郎是爱玩的性子,在金林村,有湛非鱼这个孩子王在,大家还挺照顾三郎。
但去了姚家村后,村里孩子欺生,三郎又是个性子野的,打了好几架,但人单力孤只有挨揍的份。
“爹,我也想留下来,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湛大郎硬邦邦的开口,他是湛家长孙,从小吃穿都是最好的,早早就去了私塾读书,从没受过苦。
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湛大郎一下子从天堂跌到地狱,他只想回到原来吃喝不愁的日子,所以本能的想留在湛老二身边。
俩孩子似乎都被吓到了,湛老太看了一眼动容的湛老大,突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孙子啊!”
湛老太一把抱住了大郎,哭的声音都发颤了。
湛老头也难受的别过脸,湛家出了这样的事,受苦的还是两个孩子。
“娘,你别哭了,省的又吓哭了三郎。”湛老三是最孝顺的,可一想到娘打算让大哥代替二哥被除族,这会看到悲恸哭嚎的老娘,湛老三总感觉有几分不得劲。
“是啊,娘,大郎三郎是姚家的亲外孙,二嫂又没死,姚家还能欺负他们。”马氏附和的了一句,所以娘就放心把大郎三郎送去姚家吧,大郎不读书一年还能省十几两银子!三郎又贪嘴,总是和二郎抢吃的。
湛老太一口气差一点没吸上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湛老太脱下脚上的布鞋就砸了过去,“你这个黑心肝的,你没看到大郎三郎摸黑回来的,这半路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让你二哥断子绝孙那!”
骂完后,湛老太又抱着大郎哭起来,哭两孩子可怜,哭湛老二要背井离乡的吃苦受累,哭自己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这日子还过不安生。
大郎三郎毕竟是孩子,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就累的回屋子睡觉去了。
湛老二还是没食欲,最后被湛老太逼着吃了一碗粥,这会卧房里,除了老两口外,就剩下湛家三个儿子。
“老大啊,你是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湛老太哭狠了,红着眼眶看向湛老大,“老三是个靠不住的,你二弟现在又这样。”
坐一旁的湛老三想反驳,可看到头发花白、干瘦疲惫的湛老太,又沉默下来。
湛老大一瞬间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娘,你放心吧,有我在,家里散不了。”
湛老太闻言直点头,拍了拍湛老大的胳膊,无比的欣慰,“我生了个好儿子。”
湛老头也赞赏的看向表态的湛老大,老大虽然话不多,但干活从不偷懒,是个靠得住的,只可惜没生个儿子。
湛老太又说了不少话,说自己刚嫁给湛老头时的艰难,说三兄弟出生后的趣事,说到湛家的小辈们,一直到说到如今湛老二要被除族。
卧房里原本和乐的气氛瞬间就变为了沉重,湛老太没有再痛哭,可这样默默流泪的模样更让三兄弟心疼难受。
“娘,是儿子不孝,这飞来横祸我已经认了。”湛老二面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红着眼看着湛老大和湛老三。
“大哥,以后爹娘就交给你照顾了,老三你也不小了,脾气收敛一点,不要整天的惹是生非给大哥添麻烦。”
湛老二说到悲痛处,声音嘶哑了几分,他仰起头,逼回了眼角的泪,这才对湛老头开口:“爹,我想了一晚上,就让小姚氏改嫁吧,大郎和三郎也跟着走,我这个爹没用,至少不能拖累他们,我也不能给家里添负担!”
“二哥,你想的对,大郎读书太耗银子,反正二嫂要改嫁的汉子没儿子,肯定会供大郎继续读书的,等以后大郎出息了,还怕他不认你这个亲爹!”躲在窗户外偷听的马氏一个激动就说出声来。
越想越感觉自己说的对,马氏趴在窗户上继续开口:“二哥,你放心吧,我爹娘最心善,等你去了马家村,一定没人欺你。大郎和三郎有二嫂这个亲娘在,也不用你操心的!”
正煽情的湛老二嘴角抽了抽,第一次感觉湛老太做错了,当年就不该给老三娶这么个媳妇。
“你到菜地帮大嫂干活去!”湛老三蹭一下站起身来,把马氏的头推了出去,啪一声关上了窗户。
湛老太深呼吸着,决定不和马氏计较,省的气死自己。
抹了抹眼泪,湛老太嘶哑着嗓子开口:“老二啊,你刚刚那番话是拿刀子割你娘的心那!不说你媳妇,就说大郎三郎,那是你儿子,你舍得他们叫别人爹?”
听到这质问声,湛老二扭过头,固执的不去看湛老太,可看他紧绷的脸庞就知道他在强忍着痛苦。
“不说两孩子,就说你自己!”湛老太又看了一眼湛老大,接着对湛老二开口:“你挨了七刀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湛老太声音里透着害怕和心酸,“大夫说你伤了心肺,以后不能干重活了,天一冷还会引起咳疾,你这病恹恹的身体留在家里都要好好养着,去了外面,孤孤单单的没个人照应,你这是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那!”
“娘,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湛老二闭上眼,痛苦的低喃,“你就当没有大郎三郎两个孙子!是儿子不孝,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孝顺你二老!”
“娘不要你下辈子孝顺,你这辈子好好活着就是孝顺我!”湛老太拍打着湛老二的胳膊,似乎是被他的话给气到了,转而看向湛老大,“老大,这可怎么办,你说娘该怎么办!”
若是之前,湛老大肯定是茫然无措,可有湛非鱼给他吃了定心丸,湛老大扶住哭的颤抖的湛老太。
“娘,你别哭,二弟妹让他改嫁,老二你写和离书,我一会就送去姚家!”湛老大掷地有声的开口,坚定的声音里还有几分对小姚氏的不喜。
“至于大郎和三郎,我这个当大伯的还活着,饿不着两孩子!”湛老大身体站的笔直,担起了养活全家的重担,“老二去马家村,等过几年等风声平息了再回来,到时候大哥给你重新娶个媳妇!”
完美!今天又是一个好儿子!好大哥!
湛老二和湛老太呆傻的看着强势表态的湛老大,老大难道被马氏附体了,怎么竟说“胡话”。
湛老头、湛老三则是一脸喜色,父子俩都没什么担当,这会有湛老大挑起重担,他们就放心了。
湛老大看着没说话的湛老二,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老二你放心的去吧,身体不好就别干活,娘,你拿五两银子给老二带着,让老二就在马家村养身体。”
湛老二在码头拉货送货,一年也就赚十两银子,他到了马家村就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五两银子足够他吃喝。
“老大说得对,一年五两银子足够了,到时候老二租个房子,就在院子里种点菜,再养几只鸡。”湛老头笑呵呵的开口,种菜养鸡是最轻的活,村里六七岁的小丫头都能做,不会累到老二。
菜可以自己吃,鸡蛋拿来补身体,偶尔去钓几条鱼打牙祭,逢年过节的家里再送点肉过去,这舒坦的小日子连湛老头都想过了。
“老三,你出来,让你大哥教你赶牛车,以后就由你去码头拉货。”湛老头看了一眼小儿子,决定要好好掰一掰他这性子。
“对,家里负担重,老三你以后不能偷懒了。”湛老大一把扭住湛老三的胳膊把人拽出去了。
父子三人都认为二房的事完美解决了,所以就该想办法多赚点银子贴补家里。
卧房里,湛老太和湛老二木头人一般的傻愣着,怎么都想不明白湛老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他不应该主动开口代替老二被除族吗?
“我还当老大是个好的!”满脸嫌弃之色的湛老太阴森森的开口,他要是真心疼老二这个弟弟,就该代替老二去马家村!
湛老二抹了一把脸,苦笑道:“娘,算了,除族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哥或许也是考虑到小鱼。”
不提湛非鱼还好,一提起来湛老太彻底冷了脸,“这事你别管,我让大郎和三郎去说,亲侄子跪着求他,我倒要看看老大的心是不是铁做的!”
……
正午吃过饭后,趁着阳光正好,天气也暖和了一点,湛老大就端着热水给湛老二擦洗身体,看他还是没什么精神就开口安慰道:“老二,你不用担心家里,有大哥在呢。”
湛老大没把话说死,他相信湛非鱼的聪慧,她说两年就考县试,取得了功名就让老二回来,但要是第一次没通过呢?
湛大郎二月的时候就考了,私塾一共去了八个孩子,可一个都没过县试,湛老大也有几分担心,所以才不敢说两年的准确时间,只等着到时候湛非鱼过了县试给湛老二一个惊喜。
“大哥,是我拖累你了。”湛老二一脸的感激之色,可眼中却一片冰冷,就算有小鱼这死丫头捣鬼,但说到底还是大哥自私,不愿意挺身而出!
湛老大拧干了布巾,随后递给湛老二擦身体,“亲兄弟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片刻后,湛老大刚端着木盆回了灶房,湛大郎和三郎突然走进来了,兄弟俩扑通一声跪到了湛老大面前。
“大伯,我给你磕头了!”湛大郎忍着屈辱,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三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郎是大哥,他怎么说三郎就怎么做,也跟着磕头了。
湛老大惊了一下,随后一脸动容的要扶起两孩子,“我是你们大伯,养你们是应该的,不用给我磕头,你和三郎好好的就行。”
大郎和三郎都是好孩子,知恩图报!湛老大黝黑古板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来,想到还在私塾里读书的湛非鱼,笑容加深了几分,湛家的孩子都是好样的!
大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低着头的湛大郎眼神更加狰狞,可想到湛老太之前说的话,大郎只能强忍着仇恨。
“大伯。”大郎抬起头,哀求的看向脸上还带着笑的湛老大,这一刻,他恨的咬紧了牙,但一想到以前的生活……。
“大伯,过了年我就十三岁了,我想读书,也想光宗耀祖,我爹要是被除族了,我就不能科举了!”大郎跪在地上,连声哀求,“再过几年我也该定亲了,大伯,有一个被除族的爹,一个改嫁的娘,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
湛老大怔了一下,他只想着养着两孩子,不让他们饿着冻着,其他的还真没想过。
“我爹身体不好,他不能再受苦了,大伯,我求你帮帮我爹,代替他去马家村吧!”终于说出来了,湛大郎话越说越利索。
“小鱼是姑娘家,她又有读书天赋,日后多的是人家想要娶她,而且大伯你身体强健,大伯母也不会像我娘一样被逼着改嫁,大伯你要是不答应我和三郎就跪死在你面前。”
湛大郎看了一眼懵懂的三郎,厉声命令,“三郎,你给大伯磕头,让大伯救救爹,可怜可怜我们!只要爹好好的,娘也不会改嫁,我们家就不会散了。”
“大伯?”三郎愣了一下,随后又砰砰的磕头。
湛老大脑子有点懵,他没想到大郎会说出这些话来,代替老二被除族?
“你们两个胡说什么,谁准你们这样为难你大伯的!”突然的,湛老太愤怒的声音响起,随手抄起一旁的扫把就冲进了灶房。
“我打死你们两个不懂事的,你大伯都愿意养着你们了,你们还不知足吗?”湛老太高声怒骂着,手里的扫把砰砰的抽在两人的背上。
“要怨就怨你爹倒霉,你爹就是死在了马家村,那也是他的命!”湛老太泪水呼啦一下流了出来,可手中的扫把却抽的更加用力,“不能读书你就回来种田,难道还要让你大伯供你读书吗?不能娶亲就不娶,老了就和三郎搭伙过日子!”
“我不!”湛大郎突然情绪失控的喊了起来,“我要读书,我是湛家长孙,我要好好读书光宗耀祖!我不要让我娘改嫁,我要让我爹活着,奶,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起来!”
“我也要娘!”三郎哇一声跟着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打痛了。
被哭声惊醒了,回过神的湛老大一把抢过湛老太手里的扫把,哑着嗓音开口:“娘,别打了。”
“老大,你让开,我今天就打死这两个不知道感恩的小畜生,二房就算死绝了,还有老三的二郎呢!”湛老太抹着泪,扫把被夺走了,就用手拍打着湛大郎的后背,看样子是真的要打死他们。
“我想我爹好好活着,我不想我娘改嫁,我想和三郎一起读书,以后娶亲生子、传宗接代,奶,我没有错!”湛大郎抱住嚎哭的三郎,兄弟俩抱头痛哭起来。
湛老太愣了一下,突然跌坐在地上,抱住俩孩子跟着哭起来,“你没有错,错的是奶,是奶没用,奶保不住你爹,奶没银子供你们读书,你们要恨就恨我吧!这都是命啊……”
“老大。”湛老头不知道在灶房门口听了多久,这会看着呆愣的湛老大,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老大,要不你就代替老二,老湛家不能在我手里断了香火!”
之前,湛老头没想这么多,可听到大郎那哭喊的话,湛老头不得不多想,两孙子不能读书也就罢了,若是娶不到媳妇,而二房就绝了香火。
再者,湛家如果只有二郎一个男娃,但谁能保证二郎一定会生儿子?
老大不就小鱼一个女儿,二郎以后要也没儿子,整个老湛家就断子绝孙了!湛老头这么一想就怕了。
“爹?”湛老大茫然的看向湛老头,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郎三郎,和抱着他们的湛老太,许久后,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等湛非鱼从私塾回来,就看到湛老大呆愣的坐在堂屋里。
湛家其他人也在,只是都绷着脸沉默着,而李氏在靠墙的长凳上坐着,不知道想了什么,都没注意到湛非鱼回来了。
父女俩对望一眼,这一瞬,湛非鱼的心跌到了谷底,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小鱼。”湛老大扶着桌沿站起身,有些不敢看湛非鱼那乌黑透彻的双眼,嘴唇哆嗦了几下,“小鱼,爹有件事要和你说。”
“大哥,你都决定代替老二去马家村了,还说个屁!”湛老三没忍住发火了。
如果不是湛非鱼之前透露了这消息,湛老三或许和湛老头、湛老大一样的想法,虽然是大郎三郎两孩子用下跪逼迫自己大伯的,但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可正因为事先知道,湛老三看着惺惺作态的湛老太,看着拖着伤痛身体死都不同意的湛老二,只感觉无比的嘲讽。
湛老头瞪了一眼捣乱的小儿子,“老三,你给我闭嘴!”
没理会其他人,湛非鱼清澈如水的目光看向愧疚不安的湛老大,语调平静的让人心惊,“爹,你不用说了,二叔身体不好不能出去受苦,二婶又闹着要改嫁,大郎三郎还要读书科举,而你只有一个女儿,被除族了也不会影响什么,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湛老头一听这话,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小鱼你果真是个懂事的。”
懂事个屁啊,还说小鱼这丫头聪明,我看就是个蠢的!马氏倒想开口,可之前被湛老太警告了,除非她想被休出湛家。
湛老大怔怔的看着湛非鱼,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感觉,这一刻,他似乎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
湛非鱼安抚的看了一眼回神的李氏,对着她笑了笑,随后看向端坐在主位的湛老头和湛老太,“我同意我爹代替二叔被除族,条件有两个:一是把我过继出去,二是我娘和我爹析产分居。”
虽然没有和离,但和和离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氏为了湛非鱼日后的婚事,她必定不愿意和离,但继续和湛老大纠缠也没意思,所以湛非鱼才提出析产分居。
“小鱼,你身为晚辈怎么敢这样和大伯说话,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其他人没开口,湛大郎却疾言怒色的斥责起来。
湛大郎眼中满是报复之色,过继了,大伯被除族也影响不到她,但湛大郎怎么会答应!湛家只能有一个读书人,那就是自己!
湛非鱼就该永远被自己踩在脚底下,不能读书,有个被除族的爹,最后只能嫁给一个下三滥的相公,被丈夫打骂,被公婆磋磨了,被子女忤逆,只能求自己这个大堂哥给她做主!
“大郎说得对,你爹就算被除族了,你和你娘也要留在家里。”湛老头有点不满的看着湛非鱼,刚刚还夸小鱼懂事,结果她就胡说八道起来,湛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娃,过继出去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湛老太嫌弃眼皮看了一眼湛非鱼,隐匿住眼底的不喜,冷淡的劝道:“小鱼,你爹也是心疼你二叔,等过几年你爹就能回来,你不要胡闹。”
湛老大点了点头,乞求的看向妻女,自己身体强健,受点苦也没什么,就当自己是外出打长工了,等回来了就能和李氏团圆了。
至于小鱼……湛老大无比愧疚又心疼,可大郎说得对,多少人考了十几二十年都没有考到秀才,男子倒无妨,先立业会成家。
但小鱼是姑娘家,等到那时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而且娘也说了会继续供小鱼读书,只是不用去参加科举。
“奶奶,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你认为我爹能代替二叔被除族吗?村里族里会同意?还是说曾家会同意?”湛非鱼见湛老太要反驳,不由笑着道:“曾家就算想答应,我也有办法让曾家不敢点头!”
湛老太再泼辣再厉害也只是个没见识的老妇人,看着胸有成竹的湛非鱼,湛老太垮了脸,她清楚湛非鱼说的是实话,她有这个本事!
这么聪慧的孙女为什么就长了一身反骨呢?这一瞬,湛老太目光复杂难辨,可不知道想到什么,湛老太开口了,“好,我答应你过继,老三,你去找老族长和村正过来。”
……
在去曾家的前一天,湛非鱼已经处理好了湛家的事。
她被过继了,因为担心日后还遇到湛老大这样不靠谱的爹,老族长把她过继到自己早幺的一个堂侄名下,如此一来湛非鱼就没有父母拖累。
而李氏也搬出了湛家。
村正找了村里的青壮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把一幢空闲的屋子给翻修出来了,三间砖瓦房,还有前后院,湛非鱼母女俩单独住着,比起在湛家宽敞多了。
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村正笑着道:“等过些天我让人从山上弄些石块回来,到时候把围墙重新垒一下。”
“不着急,有大黄呢。”湛非鱼这一说,大黄立刻对着她摇了摇尾巴。
“大黄是条好狗。”老族长接了一句,任由扶正扶着自己进了堂屋,坐下来后,这才说到正事上,“明天就要去曾家了,你被过继了,曾家不一定会同意。”
湛老大代替湛老二被除族,若是能拖累到湛非鱼,曾家必定会答应,但她过继了,曾家能忍下这口恶气,看着湛老二这个真凶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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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老大没什么主见,代替湛老二被除族,在他看来损失最小。
大郎俩孩子跪着哀求,亲爹湛老头也开口了,老娘都快哭死了,湛老二那受伤病弱的身体,小姚氏闹着改嫁,湛老大只能同意。
当然,他伤害的是李氏和湛非鱼,可他认定了李氏不会改嫁,而小鱼还能读书,只是不能科举,对比之下,两者择其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