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梁几道的白发多了许多,脸也苍老好多。
陈嘉见了心有不忍,这老头属于无妄之灾,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好不容易干掉了王黼,坐上了宰相的位子,屁股还没有暖热,居然又被一脚踢下来,而且是彻底踢掉,直接致仕了。
现在他才六十不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遭此厄运,怎么不让他伤心难受?
老友王璞脸上也甚是尴尬,总觉得是自己抢了他的位子,心里的愧疚感让他在梁几道面前少了几许从容,所以两人见面也很是尴尬,不知道说啥才好。
陈嘉的到来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却并不能让屋里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
“梁相,这里是二万亩田契,杭州海宁县的。您先不要拒绝,您为官清廉,一直靠俸禄养家糊口,也没啥积蓄。这田产是缴获方七佛的,无主之田,我拿着也没用。”
梁几道是杭州临安人,这海宁离他的老家也不远。
陈嘉又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纸,“这是爹爹让我准备的一万贯,京都惠丰堂钱庄的存单,银钱我已经让他们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取用。”
陈嘉口中的爹爹当然是坐在一旁的王璞。
梁几道两眼有些湿润,他知道这都是陈嘉一手准备的。王璞给的程仪早就给了他,二千贯对王璞来说也算是很大一笔钱了。
王璞在一旁脸色有点潮红,心里很是不爽。你陈嘉给礼金之前不沟通一下的么?这不是摆明了说陈嘉这笔钱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陈嘉多乖巧的人,见自家岳父脸色不好,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陪着笑道:“爹爹,赶着去钱庄,忘记和您说了。”
梁几道见自己老友一张臭脸,大袖一拂,揶揄道:“你个老不休,孩子也是一片好意,你摆啥臭脸。”
王璞叹息一声,“嘉哥儿啥都好,就是……唉。”
梁几道自然晓得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劝慰:“官家下旨,嘉哥儿也不得不从。这事你也想开些,孩子孝顺才最重要。”
宋朝孝字当先,宋人对孝顺看得很重。
陈嘉对老人那都是毕恭毕敬,平时孝顺不断。在家对妻子也尊重,没见王薇天天为了她的事业在外奔波,一般家庭谁能给这种自由?
王璞看看陈嘉也是无可奈何,谁都想女儿嫁个好女婿,女婿太好也是烦恼,抢的人就多啊。
经过这一打岔,屋内的尴尬就化解了。
“纯阳啊,你这回去有何打算?”
纯阳是梁几道的字,一般人不敢叫,可王璞是他多年挚友,彼此就不会那么见外。
梁几道捋着胡须苦笑,“还能有何打算?回家颐养天年吧。”
陈嘉插嘴道:“那岂不是浪费了您满腹经纶么?我倒是有个主意,不晓得梁相有没有兴趣。”
梁几道摆摆手,“莫要再叫梁相了,叫我伯父即可。”
“好的伯父。江南东路文风鼎盛,却没有一家报刊,不如伯父办一家,一来可以让士子美文不被埋没,二来伯父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参与朝堂议政。”
“另一种方式?”
“对啊,伯父可以在报纸上褒贬时政,也许有一天官家看了,重新启用伯父也未可知。”
王璞在一旁一拍案几,“不错。只要官家经常看见纯阳的文章,时机一到,自然会想起来了。”
梁几道想了一会,轻轻拊掌,“不错,不错,嘉哥儿啊,还是你年纪轻脑子活。只是这报纸……”
陈嘉指指王璞,“爹爹的学生里面有好几个在京都周刊,找一个能干的帮伯父应该不难。”
王璞点头,“此事容易,我去找。”
从梁几道书房出来,二人却看见梁湘云和侍女等在门口。
“叔父,陈兄,湘云有礼了。”
一句陈兄让陈嘉意识到梁湘云是有事求自己,见礼完毕后,王璞借口有事甩着大袖飘飘然离去。
陈嘉被梁湘云引到旁边厢房坐下,屁股刚碰到椅子,就见梁湘云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别哭啊,湘云姐有话慢慢说。”
梁湘云眼泪更是止不住,愈加哭得厉害。
陈嘉见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傻乎乎一言不发。
梁湘云总算收住悲声,这才将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她那个中书省右司谏的丈夫,看见梁几道致仕,居然提出合离。
合离就是前世的离婚,做为前世人,离婚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可这个年代就很罕见了。
“判了?”
此时合离需要提出诉状,然后交给官府判决。若女方没有大错,一般是不会判决的。
“判了,今早判的。”
今早?前天下午梁几道刚被勒令致仕,今天就判了?虽然中书右司谏的品级才七品,那合离也要官家同意才行的。
官家生病,那么……梁师道?
陈嘉本来就是个胳膊肘往里拐,帮亲不帮理的主,这口气如何忍得?
好你个梁师道,老子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你居然在后面做这种小动作。现在看来,梁几道被逼致仕,这梁师道老阉货一定有份。
“湘云姐,你愿意合离么?”
梁湘云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合离我是愿意的,可是琴儿怎么办?我可舍不得儿子。”
陈嘉接过判决书看了看,不由得被气笑了。
太不要脸了啊,财产孩子都归男方,梁湘云连嫁妆都损失一半,当初梁几道给他们置办的宅子也划给男方,开玩笑,那可是十几万贯呢。
老梁做为宰相年收入是很可观的,可架不住开销也大,想积攒十几万贯,那也是要好几年才能做到的。
梁师道为啥出手帮忙?不科学啊?这二梁平时说不上交好,可也没有听说有仇啊?难道有些事隐藏了现在爆发了?还是后面还有人?
还有啊,梁几道的能力没话说,为官谈不上清廉,可绝对不是贪官。为人也算圆滑,朝中不能说没有仇人,可朋友更多。
陈嘉怀着一肚子的疑惑去找了章斌元。
老太监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与天斗与人斗,都特么斗成精了。这事情陈嘉想不明白,老太监一准清楚。
果不其然,章斌元听完后就冷冷一笑,“郓王临走还要恶心人一把,这胸襟实在狭隘。”
郓王?陈嘉突然警觉起来。
在整个事件里,陈嘉出力颇多,但是最后的结局却引到了其他方向。不要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这世上聪明人比比皆是。
梁几道摇摆人是没错,可也没有帮太子,就这样郓王也要出手报复,那陈嘉估计更会被算计一下的。
“梁相得罪郓王了?”
章斌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息一声,“懿言啊,还是你看人准。这郓王的心胸狭隘,将来登基也许你我的下场真的很难说。”
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卷宗扔在陈嘉面前,“你看看。”
卷宗里面是郓王与很多大臣的联络信件,无非就是相互勾连的话。其中有一张引起陈嘉兴趣。
这是陈嘉军中一个都头给郓王的信件,里面详细介绍了河东军的武器配置,军队训练情况,以及相关将领信息。
陈嘉与方腊的战斗说到常州之战就嘎然停止,显然这个都头便是留守常州的天武军军官。
另一封开封府府尹给郓王的信则解答了郓王与梁几道之间的恩怨。
原来数年前,梁几道还是少宰的时候,郓王拉拢梁几道未果,心怀不满,就一直命令开封府府尹收集梁几道的罪证,信中说的几件事中有一条说到了梁几道女婿,那个右司谏对梁几道极其不满,原因就是没有帮助他升官。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梁几道升官自然会提拔自己信任的人,至于为啥不提拔自己女婿,信里没说。
陈嘉看完信件,头一阵阵痛,特么的,郓王这一去就是龙归大海,将来就是个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