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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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作为已经投靠了通海世子的老者,宫苑大使陈皮皮,也并未如他嘴上所形容的那么坚强和死硬。至少在浑身汗出如浆、大小失禁的第五次昏死过去之前,已供出足够让江畋感兴趣的信息。

  比如那位世子很早就开始,与东海大社中的某些高层来往不绝;甚至在早年将其引为外援和助力;在公室排除异己。乃至前些年,开始利用东海社的渠道和消息,绕过朝廷对宗藩的限制做些什么。

  因此,才迫不及待的要排除容华夫人沈氏,这个在最高理事会内拥有表决权的妨碍,以安排其他的傀儡取而代之。又比如,这位世子在岛上兴兵清剿中央山脉中的土蛮,其实是别有目的和用途的。

  因为,绝大多数被俘获的岛夷土蛮,都被他派人带走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大兴土木只是个幌子,大多数都是些样子货;而真正建成的只有好几处,远离人烟处的秘密营地和据点。唯有敛财是真的。

  但是聚敛来大多数财帛,并不在公室的库存里,而是被用到了不知名的所在去了。而这些变化也就是在数年之前,通海世子在不明的邀约下,秘密离岛前往东南沿海一趟之后,就逐步开始产生的。

  也就是在此行之后,生过一场大病而长期身体不豫的世子,也摆脱了病患的困扰;而在天球之变后,又达到了变本加厉的程度。许多私下表示疑议和不满的属官、内臣,也相继出了意外或是贬斥。

  最终,当长期对此乐见其成,而一直放手的公室主,也在分家劝谏下觉得有所不对,而私下召见质询之。结果依旧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结果。然而公室主在一个月后病倒,逐渐变痴呆、迟钝。

  哪怕招了岛内外的名医过来轮番看诊,也只能得出这是身上的风痹,入脑后导致中风结论;而再也无法有效约束和限制这位世子了。但作为长年侍奉公室侧近的内臣,陈皮皮却是极少数的知情人。

  因为当初正是他受人所托,让来自一位海外商人进献,浑身柔韧如盘蛇的妖娆美姬,设法出现在公室主的面前。然后,毫不意外的被私下召幸,专宠私房好几天之后;公室主就发现自己雄风不再。

  然后各种不避内外的寻医问药之下,毫不意外的成为了公室相关的风流逸闻。然后突然有一天,各种虚不受补的虎狼之药用多了,就无可避免的内燥积重,突发口鼻流血昏阙;就此瘫倒在床不起。

  而无论是公室豢养的内医官,还是外地请来的名医;看诊时都不免要在意为尊者讳之,而最终只能得出是风瘫的结果应付了事。但江畋还是在陈皮皮无意识的供述中,发现了重要和关键性的细节。

  比如,作为长期接触公室内部私密的老人,他无意间得知这位世子在夷州大岛之外,也有足够权势和地位的若干盟友。时常利用近岸宗藩的优势,长期收留和荫庇一些,从中土逃匿的人士和群体。

  或又是为一些来历不明的船队,提供身份上的掩护和中转停泊之所;乃至在沿岸岛屿上提供相应的庇护所和聚居点,定期从中抽取巨额的利益。因此在暗中往来时,只使用特殊的别号来称呼彼此。

  比如,作为这位通海世子的私属铭记,就是一只浪里团身的海龙;同时还有米粒大的小篆体“天罡”二字。这一刻,江畋却忽然明白了过来;正所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之喜。

  这位权势煊赫的通海世子,同时更是江畋一直在追寻的幕后黑手,涉嫌颠覆朝廷的密社“无天”名下,十二辰相之一天罡辰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后勤支援和资源供给,庇护所和中转地的提供者。

  但究竟是怎样的代价,才能够让一个一直顺风顺水,按部就班就可以继承家业,享受权势富贵的宗藩继承人,不惜背上恶名和嫌疑也要提前掌权,并且主动参与到渗透和颠覆朝廷的长期密谋当中。

  江畋思来想去之后,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和真相;相对于一个大病过一场,并身体依旧虚弱的少年人来说,大概也只有梦寐以求的健康与长寿了。当然了,这种非常手段的健康也许并非没有代价。

  这样,无论是东海大社、拜兽教还是无天组织,几乎所有的线头都对上了。也许,就在这座夷州大岛的某处,人迹罕至或是土蛮活跃的荒芜之地,就藏匿着与兽鬼异类相关的秘密场所和实验区域。

  唯一剩下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冒着事败泄露的风险,冒名顶替去劫夺一个京兆沈氏的女儿,再联想到在沈逸致身上发生的那些惨绝人伦实验,难道因为京兆沈氏血脉比较特殊/纯正的缘故?

  就在思量之间,就见神情复杂的双子侍婢,有些畏畏缩缩的走了过来;被江畋看了一眼居然就害怕的退缩回柱后,然后才探出一个臻首,小声细气禀告道:“夫……人……夫人,有请先生一叙。”

  “好!”江畋点点头又奇怪的问:“你们为何要躲那么远说话,我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然而刚刚见证惨烈一幕的翠星,却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惨淡笑容道:“是……,奴婢这就为先生引路。”

  片刻之后,江畋就在一处花亭中,见到了容华夫人沈氏,就见她又换上了一身红底对鸟纹锦裙和绿枝连珠纹绫的披子;显得越发的端庄富丽。然而她正盯着一蓬开放争艳的山茶,久久没有动过。

  直到江畋踏入的脚步声,才让她如梦初醒一般的转身过来;却又眸中情绪翻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欲言又止道:“请问先生,您所言当年兰溪县被送走的那个孩子,如今可是在朝廷荫庇之下?”

  “当然不是,我只是正好受托于这位您的故人,若有机会想要问夫人一句话而已。”江畋轻描淡写的摇摇头道:“你可曾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相见时,梅溪桥头,茶亭之下,那碗藿香茶汤么?”

  “你……他……,这么多年了,妾身怎么会不记得?”听到这话沈氏却浑身一震,难以置信死盯着江畋面具,眼神怔怔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端倪道:“因为妾身后悔了,日日夜夜不在噬心悔思中。”

  “既然这样,那其实还有一句话回复:”江畋同样轻描淡写的道:“倘若您真的为当年的事后悔了,那他也可以放下过往,让时间来慢慢的原谅您;但还请自此天南地北,再也别无干系了……”

  “麟郎……”这一刻,沈氏却是毫不掩饰哀婉泣绝的泪流满面,根本就不像是之前那个雍容典静、风华绝貌的容华夫人;柔弱的像个被恩断义绝之后,徒然无助的小妇人而已。“那,他还好么?”

  “怎么可能会好呢?”江畋再度摇摇头道:“早些年他不想再与过往有任何干系,就只能混迹在长安市井中,与最卑下的三教九流为邻,依靠给人打听消息和抄书为生,也因生计困顿多次搬家。”

  “怎么……怎么……会这样!”然而沈氏却是难以置信,然后又泪如涌泉的颓然跌坐了阑干上:“原来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一直都在欺瞒我,可笑我居然一直没看穿,痴心妄想着还有再逢之日?”

  江畋却默不作声的走出花亭,又等待了半响之后,才见到两眼红肿的沈氏,整理好哭花的容妆走了出来,绝然对着江畋郑重行礼道:“多谢先生带来这个消息,也不至于毫无弥补和挽回的机会。”

  江畋不由再度摇了摇头,想要继续对她说些什么;就见一名青衫的内臣匆匆赶过来,对着重新打起精神,恢复端重凛然的沈氏,毕恭毕敬的行礼并禀告了几句话之后;沈氏再度对着江畋叹息道:

  “城内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妙,虽然因为先生之故,妾身已经控制住宫内的局面;但是奉命抓捕那个逆子党羽的各路人手,还是遇到了不少抗拒和阻挠,想必已经有人逃出城去,给那个逆子报信。”

  “接下来外朝的三管四领,不可避免会请求进入宫中觐见主上;可是主上这副样子,只怕是难以正常的发号施令,更难以以此为由,说服公室群臣、外藩,站在妾身这一边,共同讨伐那个逆子。”

  “妾身籍故暂可拖上几天,但是拖不了太久;一旦那个逆子以世子的名分和权宜,在地方上召集不知情的世臣、藩属,乃至是州县的守备兵马,妾身光凭这人心不定的天兴城,只怕是难以抵挡。”

  “就算我辈有主上在手,以为号召,也难免要让岛上的臣民百姓,血流成河,死伤益众了。”

  “所以,夫人的打算是?”江畋意有所动的反问道:“要暂避其锋,另图再起,还是引入外力干预一二?”

  “不错,妾身会尽量收集宫中钱帛和可靠人手,在这一两日内放船而下直抵海边的蒲山港。”沈氏露出决然的表情道:“既然夷州本岛难有作为,妾身就带着主上去上京宗藩院,发起申诉好了。”

  “妾身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自报家门之丑,让朝廷发兵介入藩邸内乱,然后在日后接受各种割土降爵的惩戒。也总好过那个逆子的勾当事发,成为宗藩之中的众矢之的;被臣属唾弃的沦亡下场。”

  “实在事有不成,只能寓居京师的话,也可以凭妾身的积蓄,找回那孩子略作弥补。”然而沈氏有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迹道:“只是一路上要劳烦先生襄助,并在宗藩院为妾身引见和证明一二了。”

  “其实,未必需要这么麻烦的。”听到这里,江畋也似有所感的开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光是靠一个人,就抵得上朝廷的一支兵马了。更何况,我所拥有的底气和凭据,可还远不止眼前这些啊!”

  下一刻,江畋慢慢的摘下白色泪眼含笑的面具,而露出一张让容华夫人沈氏,既是熟悉又是十分陌生的面容。似曾相似的是这张脸,在宗祠的自画像上可以看到;令人陌生的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气度。

  这一刻,她却是忍不禁腿脚发软,跌坐在了地上;而又难以置信的瞠目欲裂道:“你这个逆子!怎么会……怎么会……”“不对,你不是那个逆子,你是谁?”“等等!难道,你可以变成那个逆子?”

  “你错了,这其实就是我本来的样子。”江畋却对着惊骇莫名的她,轻轻摇摇头道:“不然,我来岛上又何须始终带着这副东西呢?不过是为了日常行事时,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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