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笙哥哥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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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处其中得东璜岚浑然不觉,睁大眼睛一刻不敢眨地看着那道包围着至亲的光芒黯去。

  父亲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具焦黑,来不及再听她一声爹爹,一阵风吹过,便瞬间颓落,碎成粉尘散入他身后浓烟滚滚的东璜府中去了。

  “准备。”江雨综没有半分情感的声音不急不慢地下令,枯槁的右手抬起,只等挥下。

  顿时无数驽箭蹬在拉满的弓弦上,直指东璜岚的胸口,蓄势待发。

  “等一下!”

  “……”眼泪没有时间流下,东璜岚已经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桃花糕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是笙哥哥。

  他双臂用力收拢着,用整个身体挡在妹妹和箭矢之间,生怕不长眼的箭矢冲破自己的怀抱。

  东璜笙低低地将头埋到妹妹的脖颈处,轻声耳语,“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话,不要妄动,信我。”说完,温柔地亲了亲妹妹的小脸,缓缓放开怀抱。

  司静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雨综,卜天知命如他并无一丝惊讶,早晨出门的时候他便已悉知今日变数,但还是忍不住来了,便是想亲自看看这历史的车轮将选择哪一条可能的道路。

  事情发展到这里,他已经看到了所期望的答案。

  东璜笙牵着妹妹走向雍帝,一丝不苟地行大礼,跪在冰冷而湿润的地上,提起气大声道:“江宗主,我父亲即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也应当依照律法押回阳城庭审。更何况天子在旁都尚未下令,您身为宗主不尊律法,私自决断当众杀人,目无君上,敢问你又该当何罪!”

  江雨综枯皱的脸色微变,顷刻间便要将这出言不逊的兄妹二人一并抹杀了。

  但他的手刚起,却被行至一旁的雍帝压下,上位者的手臂不需用力,天然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即使江雨综并未将不过十八岁的年轻君王放在眼里,但大军阵前也不便发作,只能冷哼一声,咽下这口闷气。

  “你便是东璜萧?”雍帝瞥了一眼说话的少年,袖子上麒麟纹中清晰地绣着个“萧”字

  “是。”东璜笙冷峻着一张脸,倒是有了几分东璜萧的气质。

  他何时和萧哥哥换了衣衫?

  “有人上奏,说你参与雨师一案,包庇妖族,还打伤皇城侍卫,可有此事?”

  “有。”东璜笙毫不犹豫地一口承认。

  东璜岚疑惑地看向哥哥,明明那次任务并没有惊动任何侍卫,何来打伤之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哥哥却无意辩驳。

  哥哥又为何要引导雍帝将他错认为东璜萧,也委实费解。

  依她性子早就起身驳斥了,但是念及先前哥哥所说,复又压下愤懑,安静垂首。

  “哦?那你可知罪?”

  “我便是来请罪的,请陛下责罚,但舍妹无辜,雍州律法罪不祸及家人,何况她即不知道,也未曾参与其中,恳请陛下留她一命。”

  雍帝的眼神在俩兄妹的身上游走了片刻,又看向司静,目光交错之间,似乎和这位预知天意,占透命相的司氏长老互换信息。

  当雍帝再看向东璜笙时,便已有了决断,“如此甚好。”

  他说完,从腰侧拔出一把长剑,略一抬手,抵在东璜笙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寡人知你心意,决定成全你,还不谢恩?”

  “陛下仁德,多谢成全。”东璜笙面无惧色,坦荡从容。

  他本是个爱笑的少年,此时却故作冷傲的模样。

  似乎是要将他东璜萧的身份坐实。

  东璜笙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用力地压着,似安慰,又似告别。

  东璜岚听出了哥哥的语意,胸口痛的像被人剜了心脏,她还想反驳,但她也清楚,那样只会是送死,连哥哥最后的心意也要枉费。

  她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像个破布娃娃,只有拼命克制的呼吸声带着颤抖的残音在替她哭喊,下唇被咬出了血,混着两颊的眼泪滴入泥水中去。

  如果,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地跑回清芷榭,暴露行踪,笙哥哥已经跟着母亲走远了。

  是她害了笙哥哥……

  下一瞬间,她听到剑刺穿身体的声音,干脆利落。

  全身一震!

  ……

  她拼命握着那只手,握到整个手臂连着胸膛都痛得无法呼吸。

  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

  一柄小巧的木梳落在东璜岚的手心里。

  那一刻,似乎身体里全部的温柔童年都碎裂开了,成了铺天盖地的倒刺,周遭的空气骤然稀薄,每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东璜岚自始至终低着头保持着跪拜的僵硬姿势,头仍然低着,头发垂落下来看不清脸。她的眼里明明汪洋一片,却将嘴唇咬出血,不肯任由它们落下。

  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方才眼底几乎要蓬勃而出的绿色在那柄木梳落入手中后便烟云一般消散了。

  她挺起腰背摸索着将身边缓缓倒下的哥哥拉入怀中,闭着眼用尽全力地抱着。

  全身每一处都是痛的。

  但她的痛又怎么比得上哥哥。

  这个最温柔最疼她的笙哥哥,早在决定挺身而出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每一步。

  先前痛斥江雨综无礼于殿前,无疑是给了雍帝好大一个面子,令自登基以来处处受辰阳宗钳制的君王,有了在万军将前反制之,扬眉吐气的机会。

  既然雍帝受了他这一个面子,就更有可能会答应他的请求,留下东璜岚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一条命,无疑还能彰显君王之大度仁德。

  雍帝看了东璜岚一眼,小小少女脸上的倔强一如冰雪融化前顶着裂骨寒风的春草。

  不知为什么,让他想到了先帝宠爱的文萝皇后。

  他转身做了个退的手势,带着身后的军队井然有序地转身离开了。

  江雨综冷哼一声,也跟上了雍帝。

  君无戏言,方才雍帝已经默许了“东璜萧”以一死来换妹妹的命。现如今辰阳宗与司氏分庭抗礼,他再想赶尽杀绝也不能在此时当着司氏的面公然挑衅皇威。

  反正不过是个无用的女娃,他恨恨地想,东璜氏最令人胆怯的是双生子联手使出的天行地势刀。如今东璜萧已死,屏山也已天罗地网,就算是放过这个女娃也翻不过天来。

  再说,明着不能杀,不代表暗中不可以。

  等秦木安置好桂花酥,赶到清芷榭时,目之所及,横尸遍野。

  放眼望去,一地的尸首终于自由一般肆意地仰卧在地上,中间的位置,有东璜墨夷的衣冠裹着残余的黑烬。

  在他身侧的一些相同模样的黑烬中,秦木看到了许多熟悉的,曾无比亲近的,同样刻着“秦”字的戒指。

  他只敢看了一眼,目光便烫着了一般收回。

  那夜曾和他说,希望他能重振影舞者的同门少年,也在其中吧。

  他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依然慷慨赴死。

  球球雪着急地左顾右盼,小鼻子贴在地上嗅了嗅,一路小跑到一块染满血迹的空地上,焦急地团团转,小主人的气息到了这里忽然就断了。

  秦木立即快步跟了上去,那块空地处的脚印停在那里,确无离开的痕迹。

  一人一兽正陷入迷茫的恐慌中,坨坨雪却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跑得太急不慎踩到地上的血迹又滑了一丈远才稳住脚跟,嗷嗷地叫起来。

  球球雪马上心领神会,带着秦木跟随坨坨雪的脚步飞奔向长安岭的方向。

  长安岭,鹭雪峰。

  东璜岚的手臂已经僵硬,保持着怀抱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泪眼低垂,只能隐约听见喑哑的啜泣声。她的手指用力地抓入泥土之中,却并未发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清芷榭,身侧秘术的痕迹缓缓散去,却是已被传送到了鹭雪峰上。

  忽然,手臂间一空,怀中还温热的身体像雪融一般消失了。

  东璜岚愕然地抬头,血合着泪在小脸上画着蜿蜒曲折的绝望。

  一袭点尘不染的白袍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她身后,衣袂飘飘,宛若仙倌。

  在白袍面前凭空悬着一具少年的身体,胸口处炸裂开血肉模糊的伤口,正是东璜笙。

  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在他心脏的位置泛着淡得几乎不可见的蓝白色光芒,像是护心镜一般抵御了方才辰阳宗主的一击,上面可见斑驳的裂痕。

  白衣男子专注地凝视着东璜笙,凝重地伸出白玉一般剔透无暇的手,上面挂着个白金相间的指轮,从兀自旋转的轮盘上可见悠然的红光与金丝缠绕相生,最终汇聚成灵动的水光,浸润到东璜笙的伤口中。

  “夜公子。”东璜岚艰难地从哭得破碎不堪的嗓子中挤出声音。

  明明并不熟悉,但看清是这位司氏的小公子,她没由来地觉得安心,而且他看起来……似乎是在给笙哥哥疗伤。

  “嗯。”司空夜轻轻点头,眼神却丝毫没有离开已赫然编织成大网的秘术阵法。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夜才在东璜岚切切关心的目光中收了秘术,缓缓控制着东璜笙落到脚下一早备好的草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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