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鱼，你的梦想是什么？”

　　“……额，拯救全人类？”

　　“好吧，这很官方，不过是标准答案，恭喜你成为仓石城的一员，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要简单快乐地生活。”

　　“谢谢你，谢谢你蘑菇大神！”

　　王道吉点点头：“我快下线了……有机会再找你打排位。”

　　王道吉慢慢睁开眼睛，感觉到轻微的晕眩——这是快速切换的意识的后遗症，不过惊醒他却不是这些。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是谁？”章鱼人警惕地问道，他在尽职地担任保镖，来到猴区不过五天，这里的不良治安已经让他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这已经是他派过来的第二具替身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之前一具替身居然是被偷走的！这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了门，离谱到家了！

　　“一席救世会仓石基地第三分部第四队队长阮文忠，应你的要求，前来执行‘奉献’任务。”

　　“好，请进。”

　　王道吉确认了信息，打开房内的反锁装置，这里的信号不是很好，扳动那一根粗大沉重的金属门栓，令他延迟了1、2秒，这时候阮文忠已经带人进来了。

　　阮文忠眯着眼往前打量，昏暗逼仄大概20平米的空间，左右两边紧挨着共计10张床炕，中间只留一条仅供人过的通道，最里面的昏暗方寸之地，是五谷轮回之所。

　　10张床炕上，有8张上面修建着长方形的金属的盒子，顶部有个金属装置，里面不时闪烁红光。

　　如同两排坟茔。

　　随行人员第一时间检查那些金属盒，快速又娴熟，不出片刻他们完成了检测，阮文忠低沉询问：“有没有异常？”

　　“营养液降低，水平线浮动正常。”

　　“浓度正常。”

　　“奉献者生命体征平稳。”

　　阮文忠面色稍霁。

　　随后，他看向躺在第9张炕上“大头娃娃”，这是此次任务的目标人物，胖头鱼，相比整个身体，他有着明显偏大的头颅，衣不蔽体之下是干瘪细小的躯干，盈盈可握的纤细四肢，依附于上的肌肉干瘪灰败，毫无疑问，这些组织已经无法支撑身体正常站立。

　　一众人神色如常，在一席救世会里面，无人会对此见怪。

　　大头娃娃的胸口微微起伏，他还活着，在他身下的床炕延伸出许多管路与装置，将他的脑袋以及身体连接在那里。

　　阮文忠看向王道吉，眼光如同狼一样冷厉：“说说，9号是什么时候挂逼的？”

　　王道吉的眉头动了一下，不过只在一瞬间，替身机器人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毫无生气的神色。

　　挂逼是这里的词汇，它不是死了的意思，不过当有人决定完全投入新世界，而彻底放弃在现实中醒来，那么在现实中，他就成为了一个植物人，跟死了也差不多。

　　他缓缓开口：“在他躺在这里的那一刻。”

　　“是吗！”阮文忠质问着：“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要躺在这里？这一次我只申报了4个挂逼的名额，只有4个！他又是第几个，第9个！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挂逼，在这里我说了算！”

　　王道吉的神色意味难明：“这样的奉献者，是虔诚的，他们将所有都奉献给了组织，作为一个专业的评判员，不能任由他死去。”

　　“管的过来吗？”阮文忠没好气地咒骂着，抱怨起来：“我说过，外面有大把的人，他们只需要一点点微薄的报酬，就能做同样的事……呵，奉献者，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通过你的评判标准的！”

　　王道吉笑了一声：“呵呵，你在教我做事？我可是被你们领导看重的天才啊，你这个蠢货。”

　　“……”阮文忠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他？他高高在上，却懂什么！他以为你们兔区人什么都懂吗？你们太自大了！而你才加入组织多久，客串的评审员，我有权驳回你的评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提交的报告，上面写的什么？他玩游戏很棒？淦！这他娘的算什么评判标准？这是在渎职！我看你好日子快到头了，你等着我的投诉吧！”

　　“那是你的权利。”王道吉毫不在意：“做好你自己的事，队长。现在你该执行任务了，他撑不了太久。”

　　“哼！”

　　一声令下，随行而来的工人开始忙活起来，床炕上预留下的装置，很好地帮助改装工程进展着，不出片刻，一个全新的金属盒子盖住了大头娃娃，一切完成之后，进行封箱仪式。

　　王道吉伸手按在盒子之上，缓缓开口：

　　“爱世间一切，爱人爱我，从今开始，不争滴水，不争口粮，仅需一席之地，从今开始，我将奉上所有灵思，于心灵间释放无穷能量，至死方休。”

　　章鱼人朝他狂发消息：“这就是洗礼？就念几句台词！太草率，太卑鄙了！你们禁锢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后半生！”

　　“你可以当成新生的祝福。”

　　阮文忠听不到他们暗中的对话，他虽然面色不豫，不过此时也不敢造次，众人肃穆站立，随其轻声念诵。

　　仪式简短，条件简陋。

　　礼毕，就该往里面注入营养液。

　　王道吉站到一旁，给工人让出位置，他注视着灌注的过程，幽暗的光影笼罩着他的脸。

　　为了节约能源与成本，这些完全奉献者会被放进一个封闭的装置之中——正是眼前的这种金属铁盒，然后在里面灌注营养液——如同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标本一样，按照惯例，只要保证他们还“活着”就行了。

　　非常原始的做法，非常低端的技术，非常残酷的选择，但符合猴区的条件。

　　章鱼人有些好奇地观看着，小声问道：“这是什么液体？他们要泡在里面，跟我们哈吉尔人一样吗？”

　　阮文忠双手抱胸，睥睨四方，喋喋不休：“是了，我该道歉，在这样庄严的时刻，我忽然同意你的说法，这是奉献，将一切奉献给组织，真的很伟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王道吉：“那么，像您这样虔诚的人，脸白的像是快挂逼的样子，为什么不进行完全的奉献？评判员先生，说实话吧，你也怕死对不对？或者说，你也只是一个假装善心的卑劣之徒？”

　　两人对视，王道吉神色如水，电子眼的黑暗像古井一样幽深，一点冰凉滴在阮文忠的心底。

　　这家伙似乎有一套！阮文忠想着，他不知道自己被一个无情的机器吓住了。

　　阮文忠厉喝起来，给自己壮胆：

　　“为什么不回答？别拿你那皱巴巴的脸吓唬我，我是吓大的。”

　　王道吉吸了下鼻子：

　　“新加的营养液的不对。”

　　阮文忠神色一滞，马上变得更加凶横：“哪里不对？”

　　“味道不对。”

　　“味道？你尝过？”

　　“它不纯粹。”

　　阮文忠立刻大声道：“这年月，总有人为了填饱肚子不折手段，这么多年我已经见过太多肮脏龌龊的事！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我就恶心作呕！1至8号营养仓再次检查液位，浓度！看看有没有被人动了手脚！都给我查看仔细了，这次谁敢马虎，我打断他的腿！”

　　“是！”

　　工人们一阵忙碌，王道吉依旧毫无表情：

　　“是营养液已经不够吗？据我所知，这东西向来是重点供应的。”

　　阮文忠哂笑：“要说够，这年头什么都是不够的。”

　　“哦，看来像我这般人，也总是不够的。”

　　“什么？是啊！”阮文忠不由嘲笑：“世上还有那么多不肯奉献的人，说是奉献实际上只是为了拿好处，填饱肚子，他们还执迷不悟！而像你这样的专家，好心人，局外人，总能轻易让他们得到好处，组织上怎么会嫌你这样的人才多呢！呵呵！我只是很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

　　“既然你这么有本事，是全人类的慈善专家，尊贵的兔区人士，为什么要为一点点报酬，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我想地联的联合委员会早该请你去当委员长了。”

　　王道吉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问一问的，不过他们成立委员会的时候我已经几百岁了，他们不会想请一个祖宗的。”

　　“……什么？你开什么星际玩笑？”阮文忠大吃一惊：“你这家伙难道是老妖怪吗？！你们兔区人的基因技术再好，活的最久的人不过三百多岁！你别唬我！”

　　听了他的话，王道吉看上去像是死机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我记得我出生的那时候，你们还是大明的狗，我不跟狗开玩笑。”

　　“……狗？什么大明狗？”阮文忠听出了这话的不怀好意，暴怒起来：“你这个……”

　　章鱼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他的一个大脑已经侦测到暴力信息素，颇有经验，在京都大他打过很多次打架，场上弥漫的都是暴力信息素，无一例外。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会这样？”阮文忠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强行忍住暴怒，探究起来，随后他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难道是……组织上是进行了什么试验吗？”

　　阮文忠自顾自地迟疑，忌惮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件事，我该向上面询问一下的，像您这样的访客过来，他们也理应告诉我，让我们做好准备……”

　　怎么回事？章鱼人惊愕片刻，这个人类怂了？附近的暴力信息素全都消散，倒是流露出一些害怕的信息。

　　“他怎么了？”章鱼人偷问。

　　“我不知道，但是很异常，他好像知道什么诡异的事。”

　　王道吉对阮文忠，高深莫测地说道：“不该问的别问，队长。”

　　“这……”阮文忠以及工人们，已经想避开他了。

　　最初面临兔区君临天下带来的压力以及后续对星际开拓的渴望，在那一段疯狂的岁月里，大洋西岸的那群疯子开始了的疯狂的人体试验，后来为了对抗复杂多变且恶劣的异星环境，各地的禁忌实验遍地开花，虽然联合政府否定了这些传闻，但是在广泛流传的消息中，各种层出不穷的怪人和怪物被制造出来了，远比野外自然变异的变种人还要多！

　　相比现在的合成人、复制人，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那时候的变异人、基因战士是野蛮制造和野蛮生长的，经常不受控制造成重大的灾祸。

　　这些可怕的变异人、怪物大部分被联合政府抹除了，但是在传闻中，还有少部分活了下来，并且时不时还有他们活动的消息。

　　阮文忠甚至觉得，禁忌实验从来没有停止过。

　　因为他所在的组织，就是从那时发展到至今的，他听到一些风声，组织当年遭到联邦政府的通缉，是当时猴区的领导暗中保下了他们。

　　阮文忠现在很怀疑起眼前这个人。

　　因为组织以往所谋划的行动以及目前在做的事，很多是触犯了地联的联合公约的，如果不是猴区的政府在保护他们，他们完全有资格被抹除。

　　那么，眼前这个看上去僵硬、木然的外聘评判员，是否真正来自兔区都有待商榷，他与头究竟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勾连，为什么无端就邀请他来到组织进行评判？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带着可怕的变异源……

　　想到这些，阮文忠已经不愿意深究，他暗暗后悔为什么会招惹他，他爱奉献几人就奉献几人！阮文忠快速思索着解决眼前的事，然后远远离开这个疑似的危险份子，他粗声粗气的，不知所云地大声说道：“你说不错，我不问。今天太热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总之，这里已经没有奉献名额，您的工作已经结束，我会在您的述职报告上盖章，写上好评！”阮文忠颇为客气的伸手指引：“评判员……先生，感谢你的评判，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请离开这儿吧。”

　　王道吉点点头，率先走出此处，章鱼人紧紧跟上。

　　左右两边，都是形制相同的房间，一排排一列列，数之不尽。

　　在晦暗幽深，不知道尽头的通道中，只有楼道车移动的嘎嘎声，坐上楼道车的阮文忠等人，看着前排那个不知深浅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大伙都沉默着。

　　恍惚之间，阮文忠觉得那个家伙回头朝他笑了笑，说道：

　　“你不该用那种营养液的。”

　　“什……什么？”

　　“你扼杀了一个希望。”

　　“……你在说什么？”

　　“你去申请奉献吧。”

　　……阮文忠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我绝不会去申请什么奉献！”

　　“不，你会去的，”王道吉和善地说道：“将功赎罪。”

　　“你没权利！”阮文忠大叫道：“你太过分了！我已经很给你面子！别惹我，在这里你说了不算，我上面有人！”

　　“在职级上，我的确没权利，但我可不是那么默守陈规的人……我会让你同意的。”王道吉告诫道：“进去之后，好好做人。”

　　“……你想干什么？我有什么不对！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可笑!”

　　王道吉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什么？”

　　“可悲，无梦想者。”王道吉道：“那我随便给你安排一个，做一个保卫家园的战士好了。”

　　“他马德你在自说自话什么？开什么玩笑！”

　　然后，阮文忠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奇怪地、安静地看着他。

　　阮文忠环顾四周，一切都很正常，他坐在原地，前面那个人也没有面对着他，阮文忠不由咽了下口水：“刚才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队长。”

　　“哦……”

　　“我们到了。”

　　“哦。”

　　阮文忠下车，独自走进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写下了一份《完全奉献申请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