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熬了一夜,受不了了,要补一下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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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酉时初刻,日落。
一只白色的鸽子,在日落之时的血色暮光中,飞过高山,越过重林,再穿过层层迷雾,最后振翅掠入一片山庄的上空。
而此时这片山庄的上空中,正密密麻麻地飞着一大群颜色不一的鸽子,它们就如同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几乎遮盖了那片山庄的大半个天空。
而那只白色的鸽子,在一瞬间就汇入到了那群数不清数量的鸽群中消失不见。
这片山庄地处于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它有一个名动江湖的名字——闻风山庄。
闻风山庄是一个很有名的地方,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山庄里有两个特殊的存在。
第一个,是闻风山庄有很多鸽子。
第二个,是闻风山庄有一个养鸽子的人。
那些鸽子每天早上都会从山庄里飞出去,日落时分再从四面八方飞回来,它们飞回来的同时,也带回来当天江湖上所发生的各类消息。
数以千计的鸽子带回来的各种消息,最后都会落到一个人的手上。
这个人就是养鸽子的人,据说他姓葛,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所以江湖上都称他为“鸽老”。
鸽老,就是闻风山庄的主人。
鸽老每天的工作就是喂鸽子,放鸽子,收鸽子,整理鸽子带回来的消息。
那些被鸽子带回来的消息,最后都会被整理,最后分类存放。
存放那些消息的闻风山庄,就相当于是这个江湖的文档库。
闻风山庄里的消息种类繁多,不论是谁,只要他提出要求,无论是怎样绝密的消息,闻风山庄都能替他找到。
当然,前提是要付得起足够的价钱。因为闻风山庄不是给别人提供免费服务的所在,而每一个消息都有价格,不同的消息有不同的价格。
所以,闻风山庄是一个买卖消息的地方。
行走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目的,都会需要消息,需要情报。如果没有明确的消息情报的指引,那在江湖上走动就无异于是聋子和瞎子。要想事半功倍的达到目的,准确的情报就必不可少。所以闻风山庄的生意一向很火。
而闻风山庄只出卖消息,却从不参与江湖恩怨,因为它是一个中立立场的存在。
立场中立,所以就没有谁去针对,因为谁都会有需要消息的那一天,这也是闻风山庄能稳稳立足江湖的原因。
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虽然很多人都知道闻风山庄的大概位置,但江湖上却几乎没有人能轻而易举的进入闻风山庄。除了那些高山重林以及层层迷雾的天然屏障外,闻风山庄周围还布置有各种厉害的机关阵法的掩护,甚至据说山庄里还有许多厉害的武林高手。
于是闻风山庄这个买卖江湖消息的中立所在,就成了如今武林中的一大禁地。
而掌控着闻风山庄的鸽老,他虽然不过问江湖是非,可他的耳目却遍布天下。他会不会武功谁也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情几乎谁都清楚,那就是鸽老几乎掌握着这个江湖上的所有秘密。所以他就成了江湖上谁都不敢也不愿随意去招惹的一个人。
鸽老除了喜欢和鸽子打交道外,还喜欢喝茶。
他几乎品尝遍了天下所有出名的茶和不出名的茶。
现在这个时间里,他就正在喝茶,喝一种还不知道名字的茶。
鸽老长着一张看上去很普通的脸,因为上了年纪,所以他留着花白的胡子。除了一双眼睛特别有神以外,他这个人就好像没有其他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普通的老人,却是如今江湖上最不简单的人。
鸽老舒服地半躺在一间特别宽敞的房子里的椅子上,他半眯着眼睛,手里捧着玉石的茶碗,好像正在回味着刚才喝进嘴里的茶味。
这间房子里面极度安静,光线有些昏暗,四周都摆放着一排排巨大的黑木架子,架子又被分割成密密麻麻的格子,格子里放着数不清的卷轴。
这些卷轴里,不知藏着多少江湖故事,武林秘辛?
随着鸽老轻轻蠕动的嘴,他眼角一条条的皱纹也随之聚拢又散开,如同他看过的那些岁月中的聚散离合,风雨沉浮。
“今天这茶,味道很涩。”
鸽老从嘴里缓缓吐出这句话,然后轻轻放下茶盏。
“庄主,要不要换一壶茶?”
安静的房子里,忽然有人轻声开口问,声音低沉。
鸽老眯着眼睛,顺着那话音的方向望去—一面靠墙角的黑木架子旁边,站着一个灰色的身影。
那人站在巨大的架子前,正在将一卷一卷的卷轴依次放入架子的格子中。他的动作很轻,轻到浑身都几乎没有气息。如果不是他忽然开口说话,否则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几乎就像一个幽灵。
“罢了,老五。”鸽老将目光从那身影有些暗淡的人身上移开,然后看向窗外,仿佛在等着什么。随后轻声说道:“涩一点也错,至少可以换一换口味嘛。”
那人继续整理卷轴,没有说话。
窗口忽然有一团小小的白影飞掠进来,鸽老一抬手,那白影就落在了他手臂上。
那是一只白色的鸽子。
鸽子的脚上面绑着一根细小的竹管,鸽老熟练地将竹管取下,然后抬手,那只白鸽振翅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竹管里有一张小小的纸条,鸽老神色有些期待的将纸条打开,却发现纸条上面空白一片。
“唉。”鸽老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竹篓里。
“西昆仑那边,还是没消息么?”
那人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已习惯,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因为早已习惯,所以他的语气很平淡。
“五年零一百二十三天了。”鸽老苦笑着,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道:“那个人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又像幽灵一样消失。整整五年多时间了,不论是在西昆仑境内,还是中原江湖,这个人都没有再出现过,太奇怪了。”
那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不由问道:“庄主为何要如此执着于那个好像并不存在的人这么久呢?他到底是谁?”
他一向都很少说话,这并非是天生,而是他懂得分寸。可是这句话他憋了太久了。
鸽老躺在椅子上,目光转向房顶,房顶上挂着一只油纸灯笼,散发出昏淡迷蒙的灯光。灯影微微摇曳,恍惚晦暗,一如世事无常,人心叵测。他面色映在昏暗迷离的灯影中,有些看不清晰的恍惚,就听他喃喃道:“没人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只知道五年前的那个雪夜里,他一人一剑,杀尽了西昆仑山下的连云十三寨三十七名武林一流高手,使称霸西昆仑境内二十年的连云十三寨一夜之间尽数覆灭。据当时侥幸留得一命的人传说,那人冷酷嚣狂如魔,剑法凌厉似邪,为当世少见的邪门杀戮之剑。异常恐怖凶戾。”
鸽老说着,眼睛里闪过一道淡淡的光芒。
那灰色人影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鸽老亲口讲述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江湖隐秘,心中大感震撼,他转过身来,轻声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鸽老淡然道:“那人经过雪夜惊世一战以后便忽然消失了踪迹,至此再无人能知晓他到底是谁,只在江湖上只留下了一个‘剑邪’的绰号,就彻底消失了。”
“哦!”那人似乎也觉得好奇,声音略转低沉,道:“如此惊世骇俗之人,绝不会在江湖中是默默无名之辈,这世上也绝没有能完全抹去自己踪迹的人。”
“老五,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是这样想的。”鸽老无奈的苦笑道:“所以这些年来我才会一直在追寻他的身份。但是你也看到了,已经过了五年,我几乎动用了闻风山庄所有的力量,至今却依然一无所获。这个人就如你所言那般,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那人顿时沉默下来。以闻风山庄遍布天下的消息耳目,竟然耗时五年都没有能查到一个人的消息,这也太过离奇古怪了。
简直可以称为闻所未闻。
但既然是名动天下的闻风山庄庄主亲口说出来的事,那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但那个人又是谁呢?
倘若连闻风山庄都没有能掌握到踪迹消息的人,那这天下间只怕也再无其他人能知晓他到底是谁了。
那人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既然是如此神秘的人,他身上定然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想必这也是庄主会一直追查他的原因吧?”
“然也!”鸽老忽然神色一凛,语气一转,悠悠道:“除了他身上隐藏有巨大价值的秘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巧合。”
“巧合?”那人微感讶异,不由问道:“什庄主此言何意?”
鸽老的双眼眯起,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冷光,他语气一沉,“老五,你应该还记得五年前,我可是也去过昆仑山的……”
“啊……”不及鸽老说完,那叫老五的人影似乎浑身一震,他脚下顿时跨出两步。昏暗的灯影中他露出了一张轮廓坚硬却满布风霜的脸,他原本黯淡的双目冒出了无法掩饰的惊异之色。他脱口打断鸽老的话:“元武宗……?”
他的声音竟有止不住的颤抖,仿佛那个名字曾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记忆一般。
“不,他已经死了!”鸽老眼神冷峻地盯着老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用六十年的修为换他一命,所以绝不可能是他。他已经不可能再活着,我用我的性命担保。”
老五闻言,惊异紧张的神色才略微一缓,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庄主所说的巧合又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元武宗孤身前往昆仑,了断了我们之间百年的恩怨。可我依然无法相信,以他的算计谋划,他不可能没有留下后手。”鸽老语气凝重,继续道:“偏偏在那个时候,剑邪这个人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莫非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么?”
老五面色一变,低声道:“莫非庄主怀疑,那名剑邪是他的门下弟子?”
“当年我与元武宗昆仑一决后前后不过数月光景,剑邪就在昆仑境内现身,并且一人一剑尽杀三十几名高手,这样的武功修为放眼整个江湖也屈指可数。这些迹象,的确让人非常可疑。”鸽老神色肃然谨慎,“从那以后,元武宗死了,鬼隐戒玺也随着他一同消失,至今再没有任何消息。以我对元武宗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把鬼隐戒玺也一起带进棺材里!”
“鬼隐戒玺!”老五忽然冷声道:“若非当年元武宗,我鬼隐一门数百年基业岂会毁于一旦?我等如今又岂会隐姓埋名在这小小的闻风山庄里动弹不得?真是可恨呐!”
老五言语激动,浑身散发出腾腾狂乱的气机。
“老五,你又冲动了!”鸽老亦是冷冷出言警告道:“这一切,在没有得到最后的证实前,都只是猜测。你难道忘了我们创立闻风山庄的目的了么?”他轻轻一叹,望着老五的眼神含着复杂的神色,道:“你跟在我门下也有数十年了,可你似乎还没有完全丢掉那急躁轻浮的性子,难道如此漫长的隐姓埋名,尚不能让你有更深层的觉悟吗?我知晓你心中有怨气,你怨与我虽有师徒之实,但没有宗门圣物鬼隐戒玺的加持,你我便无师徒之名。可那也是暂时的,只要找到了鬼隐戒玺,你魏冉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鬼隐门徒。”
此言一出,老五怔了一怔,随后浑身气机消散无踪,他又恢复了先前静如虚无的模样。他恭声小心地说道:“庄主所言魏冉谨记在心,日后必将继续打磨心志,绝不会忘记初衷。”
“将近百年的教训,依然犹在昨日。”鸽老也逐渐恢复平静神色,“如今我们能够做的,就是步步为营,谨慎小心。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定能够再次得到,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我们等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等等。”
老五魏冉没有立刻答话。
鸽老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茶水已凉,味道苦涩。“那些事情就像这杯茶,虽然味道苦涩,但却可以让我记住百年前的耻辱。”
“如此看来,那名剑邪,似乎很有可能就是可以找到鬼隐戒玺的关键。”魏冉一冷静下来,似乎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思维。
“在没有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未知数。”鸽老抬手示意魏冉不可多说,道:“查了这么多年始终一无所获,我都快怀疑他到底是人是鬼了。如果真是有意隐藏行踪,那这个人就不是一般的可怕存在了。”
“我始终相信,这世上绝没有能完全隐藏身份的人。”魏冉沉吟道:“除非他就是为了杀人而昙花一现,也确实与鬼隐一脉没任何关联。”
鸽老意味深长地道:“就算他真的与我们毫无相关,就以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离奇之事来看,他也一定身负极大的秘密,这样的秘密隐藏的价值也十分巨大。如果我们能掌握到他的秘密,那对等的回报也同样无法估计。”
“因为这样的秘密,相信江湖上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魏冉道。
鸽老微微一笑,道:“有利可图的生意嘛,自然是来者不拒了。”
房外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鸽老略微挥手,魏冉心领神会,轻飘飘地走到了门口。
细微的脚步声来到门外停住,便有人低声说道:“禀庄主,今日的消息已经整理完毕。按照庄主的吩咐,属下挑了几件相关的消息,请庄主亲自批阅。”
魏冉走到门口,伸手从门外人手中接过一张木制托盘,盘子上放着几卷卷轴。
魏冉摆手示意,门外细微的脚步声便悄然离去。
“老五,帮我看看这两天江湖上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么?”
鸽老复又趟在了椅子上。
“是。”
魏冉点了点头,走回房中开始翻阅盘子中的卷轴。
魏冉拿起一卷纸卷,开始念道:“丁字消息:江南霹雳堂主寇炎在研制新火器霹雳火弹时,意外引燃了火药,猝死。”
闻风山庄内的情报消息复杂繁多,按照情报内容的重要程度,于是便有相应的等级分类。等级分类以“天干”为标准,分别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等级。最高等级为“甲”,最低等级为“癸”。
鸽老未动神色。这种丁级情报显然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老五魏冉顿了顿,接着打来另一卷:“丙字消息:红楼黑榜排名第九的杀手刺杀公子羽失败,身亡。”
鸽老闻言双眉微扬,嘴角上翘淡然一笑:“红楼也有失手的一天,这就有趣了。”
魏冉没有立刻禀报下一卷消息,他看了看鸽老,道:“有趣的是,公子羽似乎也已经惹上麻烦了。”
“公子羽么?”鸽老双手放在椅子边上,轻轻叩动着,淡然道:“那个小子,鬼灵精怪可不简单得很呢。”
“是。我也知晓这个人这几年风头很盛,但树大招风,他若不适当收手,只怕会遇到更大的麻烦。毕竟做他那一行,已经隐约触到了别人的利益。”魏冉淡淡道。
“你说红楼吗?”鸽老微笑道:“看起来公子羽这几年买卖做得很不错,特别是在杀人的生意方面,他的水准和红楼几乎不相上下。作为生意的竞争对手,红楼找他麻烦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以公子羽的作风来看,红楼纵然势力强横,却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魏冉顿了一下,才说道:“庄主似乎对这个公子羽有些特别的关照。”
鸽老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道:“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心机深沉,身上看似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故事,实则不然。因为太过透明的人本身就能创造出很多故事。这个江湖太多无趣的人和无趣的事了,难得遇到像他这样一个比较出众的人,倒是挺对我胃口的。”
“四年前公子羽第一次踏入闻风山庄后的第二天,有关他的所有消息就已经送到了山庄里来了。”魏冉神情淡然,口中念出一长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情报,道:“公子羽,本姓岑,名宁之,表字耀远,祖籍苏州。其人心思细腻颇具城府,性格冷静从容,尤善操控人性,是否身负武功则不详。从情报上看,他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人,从小念书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为目标,可惜成年后不久父母就因染上瘟疫而亡,家境从此衰落。而后他曾独自进京赶考,途中又逢意外险些丧命,从此心灰意冷,开始流浪江湖。数年后他开始以公子羽的名号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做起了江湖中间人的行当。目前倒没有查出他与我们有任何关联。看上去他倒是一个比较诚实的人。”
鸽老似乎很满意魏冉表现,微微一笑,道:“相比于他的过去和背景,他本人才更让我感兴趣。”他抬抬手,示意魏冉继续下一个消息。
“乙字消息,青城山崇真剑派弟子叶素真,目前依然还在常州城。”魏冉念到这卷消息时,眉头略微一挑。
鸽老叩击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停了一停,然后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死了一个常州铁剑李远松,就引出了道门的不世奇才现身江湖,吕怀尘这个老牛鼻子,看来心气还没消散殆尽嘛。”
魏冉适时接道:“青城山崇真剑派虽然已经稳坐道门魁首之位数十年,但却一向淡泊名利,门下也少有弟子行走江湖。否则凭吕怀尘和齐华阳师徒的声誉,又哪里轮得到区区一个崇真俗家弟子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过从之前的情报显示,早已名动江湖的叶素真此番首次下山,是为了前往常州祝贺李远松退出江湖一事。可这件事却颇耐人寻味:早已离开崇真多年的李远松,就算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一点名声,但若要论对崇真的影响,他显然还没重要到需要让被誉为道门百年不遇之奇才、吕怀尘的关门弟子亲自下山祝贺的地步。”
鸽老神色未改,只是继续习惯性的敲着手指头,道:“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一向被崇真视为宝贝疙瘩且被吕老道刻意隐藏锋芒的叶素真,这次下山定然另有目的。加上前不久牛鼻子老道已经将掌教之位传于了齐华阳,这两件事表面上虽并无关联,但其中也一定隐藏着别人不知道的隐情。”
从相貌上看不过六十出头实则早已年纪过百的奇异老人,脸上闪过几分深沉之色,他若有所思的说道:“牛鼻子老道掌教下的崇真剑派,已成为天下道门魁首,而他本人也早已名列三教顶峰之一;其武功修为更是力压了这座江湖整整数十年光阴而未曾一败。他虽不曾说他是天下第一,可天下武道中人,谁不在心里承认他早已是站在中原武道巅峰的第一人呢?”
老人顿了一下,露出一副旁观者清的表情,若有趣味地继续说道:“牛鼻子老道能达到如此境界自然可称为名流千古的传奇。可放眼如今中原武林三十年来都没出现几个像样的后起之辈,以致武道衰落不振,便与他吕怀尘有不可推卸的关系。因为他站得太高了,高得所有人只能仰视而无法触及,他一个人就压得这座江湖的武者无法抬头,更遑论出人头地甚至达到他的高度了。与整座江湖武道气运相比,他吕怀尘一个人背不起那样的沉重,就算最后能证道神通羽化成仙,只怕也难以于后世留下一个好名声。”
魏冉闻及于此,不由微微动容,他低声对老人说道:“吕怀尘身负天纵之资旷古奇人,道剑双修确为百年来中原武道第一人。但天下之大非只中原一境,若与庄主相比,他未免就稍有逊色了。”
这话虽有几分奉承之意,可他却说得很是自信。因为他眼前的老人,实为一个超脱常人理解之外的存在,绝非世间凡俗可比。
老人闻言,心头并未有丝毫波动,面上沉静如水。他淡然道:“老五,你这话就有些浅薄了。我如今早已没有百年前那种争强斗胜的心思了,因为与重返宗门的荣耀和恢复失落的尊严相比,区区武道就微不足道了。可话说回来,若是我功体完整,吕怀尘纵然已脱凡体桎梏,我也能将他败于手下。但是现在嘛,我功体尚未恢复,若真遇到吕怀尘且必须打一架的话,那结果就不只是胜负,而是生死了。”
至于谁生谁死,那还真不好说,毕竟有句话叫生死难料。
魏冉心头一动,老人对他提出的假设性问题的态度已经很明了——鸽老与吕怀尘存在于世的目的不同,眼界格局更不同,所以对上的机率极小。
所以这个问题魏冉就再不提起。
老人悠然接道:“所以在我的猜测里,吕怀尘一定是预料或者发现了某种情况,所以才卸以重任,更将被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叶素真遣派下山历练,目的就是要给这座早已死气沉沉的江湖一个焕发生机的机会。”
魏冉微微皱眉,怀疑道:“他吕怀尘,当真会这么做吗?”
“牛鼻子老道若没有如此眼界和气度,他也绝走不到如今的境界。”鸽老话中有肯定之意,随后眉头轻扬,“只是能让牛鼻子老道如此布置的,一定是藏着的某种未知的原因,那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然后他忽然想起某件事,不由露出一丝难测的笑意,自语道:“公子羽,看来你这次真的遇到麻烦了呢。”
他沉吟片刻,然后再次开口道:“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魏冉便打开最后一卷纸卷,随即不由脱口说道:“庄主,这是一道甲字消息!”
“甲字?”鸽老面色略变,道:“有一段日子没见过甲字消息了。念来听听。”
魏冉就仔细地看着纸卷缓缓念道:“今日卯时,春秋阁内有快马携书信一封,已加急赶往出云山剑宗!”
魏冉念完后,抬头看向老人。
“春秋阁,剑宗?”鸽老首次面现凝重之色,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道:“中原武林黑白两大派竟有书信往来,这倒是新鲜事。”
他再缓缓起身离开了椅子,一边沉吟着一边慢步走到一处木架前,抬头望向架子最顶端的一层格子,目光缓缓开始移动。
那一整层架子上,刻着一个“甲”字。显然存放着的都是江湖上等级最高的甲字情报。
随着鸽老缓慢移动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架子靠边的位置时,老人随手一抬,一卷卷轴就从格子里弹了出来,再缓缓落在老人手上。
如此随心所欲的隔空摄物之能,若是别人看到一定吃惊非小。但对一旁的魏冉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毫不为奇了。
那卷轴已经略带暗黄且布满灰尘,想必已经有些年月了。
老人手掌略一轻拂,无端之风无声扫尽卷轴上的尘埃,露出上面的两个小字。
剑宗。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拨开了卷轴,上面记载的一行行蝇头小字开始跳入老人的双眼里。
魏冉静立在不远处,默然不语。
良久以后,鸽老方才重新收拢卷轴,并将卷轴交给了魏冉。
后者顿了一下,却没有打开。因为魏冉很了解老人,如果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他不会做任何逾越的事情,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就是规矩。
“原来如此。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年了。”老人的语气含着几分感慨,他双手拢进宽袖中,眼神转向窗外,道:“看来这座沉寂多年的江湖,很快就会因为那一封信而开始闹热起来了。难怪那牛鼻子老道会在这时做了那两件事,看来真是适逢其会了。”
魏冉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庄主,莫非春秋阁与剑宗将会发生变故么?”
“那一封信,应该是一封战书。”老人渡步来到窗外,眼光所望之处,外面夕阳霞光万道,照映着崇山之间的层层迷雾,偶尔山风呼啸,卷起林涛阵阵,一时隐如山呼海啸。
“三十年前,中原江湖处于一个辉煌鼎盛的时代,可谓是百家争鸣。花自飘自创的春秋阁正处于迅猛扩展势力之时;而卓释然也是当时剑宗最有可能成为新一任宗主的后起之秀。这两人正是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卓释然为人正派,刚直不阿;花自飘人如其名,风流倜傥亦正亦邪。这两人按理说应该永远不会有交集,可两人身上相同的特点还是让他们相遇相识了。”
“同样的特点?”魏冉闻言先是略微一愣,随后便顿时明白。他不愧是跟着老人数十年的身边人,江湖上的许多事他也同样了熟于胸,所以有些事一语即明。他恍然道:“这两个如今都已经是一派宗师的人,他们身上只有一种特点是相同的……”
他微微一顿,续道:“他们都使用同一种兵器,那就是剑。”
“没错,他们都用剑。”老人飘向远处的目光里含着追忆,他说道:“三十年前的那个江湖,不但是中原武林的辉煌时代,也是属于剑道的鼎盛之时。那时的中原剑界中,不但有吕老道一剑横天的高不可及,还有儒门书剑商意行那君子之传的快意风流。而后崇真齐华阳应势而出剑动天下,几乎有与其师并驾齐驱之势。再往后一点,就是剑宗卓释然与花自飘两位剑道天才的并世之争,两人一时瑜亮,真可谓争相斗艳,精彩绝伦。原本立场分明的两人也因此成为亦敌亦友的知己。最后他们相约每十年一战,以此互相印证各自的剑道修为。”
“转眼间红尘恍惚,岁月流转,他们两人已经比试了两次,俱都以平手收场。从记录上看,如今正是他们相约的第三个十年。”老人虽不曾亲身参与到当年那个精彩纷呈的江湖中,但作为一个不为人知蛰伏于黑暗中的见证者,他同样有着非同一般感受,所以说起往事,心中同样会泛起几分热烈感受。
“三十年后,这座江湖因为当年的那场近乎毁灭性的变故后,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生机全无。所以急切需要有人为这个江湖重新开启新的生机。”老人忽然展颜一笑,眼中露出深沉难测之意,缓缓说道:“如今卓释然已经成为剑宗之主,花自飘也已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老大,几乎统领着江湖半数黑道势力。他们二人再次论剑,就是开启这座江湖生机的契机。而契机也同样伴随着变数,这些变数对我们来说也意味着同样的契机,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传出话去,查清楚卓释然与花自飘论剑的具体时间地点,然后散出他们比剑的消息。如此难得一见的江湖大事,尽管与我们无关,但我们也应该暗中推波助澜,为他们两位武林宗师造一造势。”老人重新眯着眼睛,神情复杂难测。
“是。我马上就去办。”魏冉恭声答道。
“还有,可知现在千雪身在何处?”老人忽然问道。
本已准备转身离去的魏冉,闻言随即答道:“那个丫头,现在应该在赶往常州的路上吧。”
老人微微点头,示意魏冉离去。
老人目光渐渐收敛,最后聚于双眼里,化为两点寒光。此时在他的心里,开始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
“等待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就让这个即将风云涌动的江湖给我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