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敌人,那就只有生死或者被征服两个选择……”龙日狂阳饶有趣味的看着崇渊,淡淡道:“可对手不同,对双方而言,对手这个立场却存在着许多变数。”
“在下很欣赏狼主的霸气……”崇渊眼中有狡黠的光芒一闪,他似笑非笑地道:“但狼主的话却未免有些太过肯定,因为就算是敌人,也同样存在着变数。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同样没有永远的朋友。敌人和朋友之间,还隐藏着一个微妙的因素,叫做利益。利益偏向哪方,那朋友和敌人之间的天平便会向哪一方倾斜。”
龙日狂阳眉峰微沉,他缓缓问道:“却不知眼下你我之间的关系,又将向何方倾斜呢?”
“在下今晚来此,并非是要来与狼主交朋友的,因为你我之间还没有做朋友的交情。”崇渊说得很坦白,他微笑道:“我已经说过,我是来与狼主合作的,因为盟友这种关系,对你我来说,才是最为真实可靠的。”
龙日狂阳微微点头,淡淡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你也说过,任何关系都存在着利益,你若想与我风炎部结盟,可有能令我动心的利益么?”
崇渊深沉一笑,语气肯定地道:“在下既然来了,自然有能打动狼主的把握了。”
龙日狂阳望着眼前邪魅的男子,语气微沉道:“对于你个人的能力,我已经认可了。你若是出生北荒,也必将是纵横一方的不俗之辈。但在谈论其他之前,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那便是你今晚来此的身份,到底是代表了西境圣传,还是仅仅是你个人?”
此言一出,崇渊神色便在阴暗中有些异样的一变。
他微微垂首,似在思考着。
不可否认,龙日狂阳这个问题极为尖锐。
龙日狂阳紧盯着他,忽而沉声道:“你虽在西境有着尊贵的身份,而且同样手握至高权柄,但你却并非圣传的主人,因为在你之上,还有一个圣传教主。所以你虽然亲自来了,可我依然有理由质疑你们提起结盟的诚意。”
崇渊忽然缓缓抬头,眼神如利剑般锐利,他沉声道:“狼主可知,我圣传教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龙日狂阳淡淡一笑:“我虽并不十分了解你们圣传,但既然能让你这样的人甘为下属,想必那位圣传教主也绝非寻常之辈。”
崇渊眉宇间有一抹复杂的神色浮现,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他缓缓点头道:“狼主所言不差,我圣传教主能为超绝,她虽是一个女人,但就算放眼九州天下,能与她匹敌的人也屈指可数。”
龙日狂阳眼中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想必是崇渊的话让他内心极为震撼。可这种表情却立刻消失,他语气平淡地道:“一介女流之辈,竟能成为一境之主,这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如此人物,我却是很想见一见,可惜今晚来的只是你而已。”
崇渊闻言,神色虽未见波动,可他拢在衣袖中的双手却猛然握紧。
不论龙日狂阳的话是有意无意,崇渊都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被轻视的意味,让他沉静的心静猛然一阵刺痛。
崇渊暗中深吸一口气,他松开了拳头,沉声道:“狼主这可惜之言大可去掉,因为有我来此,就已经足够了。”
龙日狂阳忽然松开环抱的双臂,他上身微倾,目光定在崇渊脸上,就像要将他看个通透一般。
崇渊冷眼相对,毫不退让。
“我看得出来你不但有胆色,还有气魄,更有大志,用一句中原话说,你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龙日狂阳话语中不无赞赏,“若非这些原因,我也不会与你在此多说半句话。我也没有对你的身份有轻视之意,可有一点我必须弄清楚,提出结盟意向的人,到底是你们的教主,还是你崇渊?”
见崇渊神色凝重没有回答,他又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你虽非池中之物,但我更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除了胆魄之外,是否也同样具备那种与众不同的勇气?”
说完这句话后,龙日狂阳的目光就如钉子钉在崇渊脸上,再也不曾动过分毫。
他提出的问题,他必须要得到一个准确且坚定的答案。
崇渊沉默片刻,忽然微笑道:“狼主或许不知,我圣传教主这些年为了心无旁骛精修武道,已经将绝大部分权力都赋予了我,由我全权代理处理教中事务。所以狼主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说错了。”龙日狂阳显然不满意对方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他摇头道:“我不管你口中的教主何等厉害不凡,但对我而言并无关紧要,因为如今在我眼前的只是你。所以那个肯定的答案,必须由你亲口说出来,而这就是我要的诚意。”
崇渊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又阴沉了下来,他暗中不由得又再次握紧了拳头。他何尝不知对方话语如此紧逼的意思,可若要他立刻作出肯定的回答,却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因为那个答案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很多事情都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可从没有人知道,那个答案其实早就在崇渊内心深处衍生了。他记不清到底是何时开始的,开始那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但随着时间越长,那个念头就像被注入了秘魔养分的枝丫,开始在他心中繁衍生长,最后逐渐枝繁叶茂,变成了一颗蕴藏着无尽欲望的参天大树。那欲望又像烈火,将他燃烧得痛不欲生,同时却又无比渴望。于是他开始重视自身的能力,因为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与权力相匹配。所以他开始逐渐获得权力,并且日益强大。
可他不能让这颗大树继续生长,也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他有对权力的贪婪,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他还背负着那人的信任。
那个人就是月无缺。
崇渊曾无数次告诫自己,只要有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存在一天,他就不能让心中那颗欲望之树破封而出。
在西境,在圣传,除了月无缺外,他已经是能凌驾于一切的魔教王首,拥有至高的权柄和威望,也拥有着月无缺的信任,以他如此年纪,几乎已经到达了他人生的巅峰。
可一旦出了西境,他却只是圣传王首而已,没有几个人认识他,别人能记得住的,似乎就只有圣传和月无缺的名字。尤其是刚才,就算是已经认可了他能力的龙日狂阳,话语眼神里都对他充满着几分轻视。
但他崇渊,从来都不是永远甘为人下的池中之物,特别是在他知晓了自己的能力和体会到了权力的甜头后,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而龙日狂阳显然就是要得到他的答案,那虽然不过就是一句话,可对崇渊来说,那句话如果一说出口,他就彻底背叛了他自己,他也将走上另一条路。
所以,此刻的崇渊,面临着一个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其痛苦的抉择。
崇渊沉吟许久,忽然皱眉问道:“狼主为何一定要得到那个答案呢?在我看来,无论今晚我代表的是我个人还是西境圣传,这对我们双方结盟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龙日狂阳又似笑非笑的摇头道:“这当然有不同。在我看来,双方结盟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尊重和诚意。现在诚意暂且不说,倘若你代表的是你口中那位厉害非常的教主,那我根本没有感受到她对我的尊重,因为来见我的并不是她本人……”
崇渊未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道:“我圣传教主因另有要事已经赶赴中原,所以与贵部结盟之事,才由在下前来面见狼主……”
“你无需解释!”龙日狂阳有些不耐的同样打断了话头,他脸色一沉,语气凝重道:“非是我气量狭隘,而是结盟之事非同小可,如此大事,你们的教主竟不能亲自前来。我龙日狂阳身为风炎之主,莫非还没有资格让她亲身来此会晤么?”
此言一出,已然是带着深深的苛责不满之意。
崇渊脸色微变,他再次沉默下来。
“所以……”龙日狂阳眼神锐利,“我有理由怀疑,提出结盟之意的人,并非是你们的教主,而是你崇渊。”
崇渊闻言,俊秀的脸庞浮现出一抹诧异,随后诧异缓缓变成微笑,那笑容很淡,却很是意味深长。
“北荒之人都以为狼主武力绝伦,其实狼主的心思也同样敏锐缜密。”
崇渊微吐口气,抬眼望向对面的龙日狂阳,语气依旧平淡:“就算狼主所猜不差,这个答案也并无太大意义。因为在下身后依靠的还是圣传的力量,就比如狼主,如今岂非同样也需要依附整个北荒蛮族?”
龙日狂阳忽然冷笑一声,神态睥睨语气倨傲地道:“可我龙日狂阳,用不了多久就会率领风炎铁骑横扫整个北荒,让北荒只有我一个主人。而到了那个时候,你崇渊又有何筹码来与我进行对等的合作?”
崇渊眼神陡然一冷,衣袖中的双拳不禁再次握紧。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可我同样也猜得出,你的教主虽然厉害,但与你的目标却并不相同。”
“所以我才需要得到你亲口说出的答案。因为相比于西境圣传,我对你更感兴趣,因为我们身上有一些相同之处,那就是不甘于现状,更有别人不及的野心。”龙日狂阳眯了眯眼睛,语气沉缓地接道:“因为我们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同类人,所以我能闻到你身上与我相同的气味。”
崇渊久久未语,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思忖着什么。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他缓缓开口道:“很好,狼主果然就是我想要寻求合作的人。在下今晚来此,的确只是代表了我个人的意愿。”
此话出口,龙日狂阳的脸色就赫然开朗了。
而崇渊说出这句话后,他的神色也变得轻松了不少,仿佛终于将沉淀在心头多年的某种东西释放了出来。
而这代表的意义,却是别人无法想象得到的,同时也隐含着极为严重的后果。
“很好。”龙日狂阳耸了耸肩,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他盯着崇渊,“你的回答和勇气让我很满意。”
崇渊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认可而兴高采烈,他神态早已恢复正常,闻言也微笑道:“那结盟之事,狼主可有了定夺?”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也同样需要对方的肯定回答。
龙日狂阳陷入短暂的沉吟,而后他缓缓点头,说道:“我可以应允你的提议,但你要记住,我是与你崇渊结盟,而非西境圣传。至于你需要如何倚仗你身后的势力,那是你自己的事,而以你的能力,相信这也不需要我去多想的事。”
崇渊微笑道:“这是自然。”他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不过,在正式达成结盟之前,我很想知道与你结盟,到底能带给我风炎什么改变?”龙日狂阳缓缓道:“或者说,你能给我带来何种心动的利益?”
崇渊双目中有深沉如水的光彩闪烁,他微笑道:“狼主武力绝伦,睿智过人,那些彼此都能看到的利益狼主想必不会放在心上。而在下能带给狼主最重要的东西,却是机会。只要有了机会,那便会有去创造更大利益的价值,在下之言,想必狼主能理解吧?”
“拐弯抹角的话我们都少说。”龙日狂阳嘿然一声,“你还是说得简单点好。”
崇渊呵呵笑道:“在下之所以会提出与狼主结盟,是因为我们双方都有一个相同的目标,那就是中原。”
龙日狂阳闻言,目光微微朝东方看了一眼,淡淡道:“中原是一块好肉,只要有胃口的人,谁都想去分一杯羹。”
“肉是好肉,”崇渊道:“可这块肉却不是谁都有那个能力去吃得上的。”
“所以,在你崇渊的心目中,你我都是有能力去吃那块肉的人。”
“然也。”崇渊微笑颔首:“而狼主是如今世上最有能力去吃那块肉的人。但狼主却缺少一个绝佳的机会,也缺少一个绝佳的助力。”
龙日狂阳道:“所以你自以为,你就是我最缺少的那个人?”
“若无这点自信,在下又岂敢前来面见狼主?”崇渊淡淡道:“而狼主也应该能看出,在下能创造出狼主需要的机会。”
“你的胆魄和自信,的确是让我动心的原因。”龙日狂阳眯了眯眼,道:“那不妨说出你的看法。”
崇渊措辞片刻,然后缓缓道:“狼主是蛮族百年来武力最强之人,风炎铁骑更有横扫北荒的强大实力。所以狼主先前说用不了多久就能一统北荒,这一点在下也很赞同。但尽管如此,狼主若以为就能轻易攻取中原,那却是一件并不容易也不容乐观的事,至少目前来说,这一点无法改变。”
龙日狂阳并未因为崇渊这番话而出现不悦之色,他只是淡淡反问道:“莫非你认为就算我集齐整个北荒的力量,也无法突破中原边境的防线吗?”
崇渊轻轻摇头道:“那倒不是。如今大风城虽然经过镇边府的整治,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但若狼主当真能集整个北荒之力与他们开战,军督魏长信纵然能有所抵抗,但仅凭那西北六万边军,终究是螳臂挡车的结果。”
他语气一顿,再续道:“在下要说的是,就算狼主能率领蛮族踏破大风城的边境防线,那也不过是占据一隅之地而已。狼主觊觎中原已久,想必也清楚中原之大,绝非是能以一支军队就能完全征服的。大雍王朝立足中原三百年,如今虽国运日衰,但终究底气仍在,而这才是狼主最需要重视的。”
龙日狂阳脸上浮现出严肃表情,他巨大的双手十指交叉着,缓缓道:“说下去。”
崇渊此刻表现出了运筹帷幄的智者风范,平淡中又显露出不凡的深谋远虑,他说道:“中原地大物博,如今更是诸侯分立,势力盘根错节。狼主纵然能以铁骑突破边境,继而长驱直入,但一旦深入中原腹地,就算蛮族大军有以战养战的能力,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摧毁整个中原王朝的各方诸侯势力。时间若一长,狼主必将深陷中原的包围抵抗,若再无后续给养,不需中原倾力一搏,狼主的大军就会自行消耗殆尽,最后的结果,自然不需在下多说了。”
见龙日狂阳脸色深沉不语,崇渊又淡淡的说道:“而狼主想要踏破中原边境,还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大雍朝廷不会出兵相助镇边府。若镇边府有朝廷援军相助,那蛮族想要攻破边境防线,却又是另一种局面了,这一点,想必狼主早已想过了。”他忽然颇为玩味的一笑,“所以在下猜测,这些年尽管风炎部日渐兵强马壮,但狼主却始终未有对大风城有所动作,应该就是此种顾虑的缘由了吧?”
龙日狂阳微微扬眉,不置可否的缓缓道:“我承认你分析得确实颇为透彻,中原这块肉也的确不是一个人能一口就能吞得下的。那你对此又有何看法?”
“狼主之前,在下岂敢妄论看法?”崇渊露出几分少有的谦虚表情,说道:“不过在下斗胆问狼主一个问题,狼主若想要进兵中原,目前最缺的是什么?”
龙日狂阳只是略微沉吟,便淡淡道:“你之前说得不错,若要真正踏破中原边境,我们的确缺少一个机会。但我也想知道,你所说的机会到底是哪一种机会?”
崇渊微微颔首,含笑道:“以狼主之能,若无太大意外,统一北荒指日可待,所以兵力方面无需多虑。而蛮族各部千百年受尽北荒苦寒,没有人会拒绝去一个能生活得更舒服的地方的机会,所以也不缺士气。所以狼主缺少的机会不在北荒,而是在中原。”
龙日狂阳目光一闪,呵呵笑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崇渊脸上笑意忽然一收,正色道:“狼主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中原大乱的机会。”
“中原大乱?”龙日狂阳若有所思,“难道现在中原还不够乱吗?”
“在下说过,大雍王朝如今虽气运渐弱,但底气仍在,现而在的中原虽乱,却不是真正的乱世……”
崇渊意味深长的道:“古往今来,中原多少王朝,无一不是从乱世中兴起败落。那些名留史册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在那乱世中脱颖而出,成就了千秋功业?所谓乱世出英雄,正是如此。”
龙日狂阳暗中心神一震,这一刻,崇渊在他的心目中的分量便陡然加重了几分。他缓缓问道:“那么在你看来,让中原成为乱世的机会又在哪里,如何获得?”
“机会从来不会凭空而落,是需要人去创造的。”崇渊微笑道:“而在下便是如今能为狼主创造这个机会的人。”
“哦?”龙日狂阳浓眉一挑,沉声问道:“你能做得到?”
“世上之事,只要能想,且能去试,就会有无数可能,而成功也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种。”崇渊并没有狂妄自大到肯定的地步,他的回答也极为睿智。深沉一笑后,他说道:“在有实力的前提下,只要方法得当,一切皆有可能。”
龙日狂阳道:“那我倒是有兴趣听听你的方法。”
崇渊略作沉吟,而后却答非所问的缓缓道:“据在下所知,自狼主做主风炎部以来,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了解中原的一切,不但学会了中原的语言文字,也从那些被劫掠的中原人那里学习其他更多的东西,由此可见,狼主想必已经对中原大雍朝的历史有了相当的了解了吧?”m.
“若要征服一个地方,当然必须要先了解熟悉那里的一切,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
龙日狂阳忽然神色微动,沉声道:“想不到这北荒之境,竟早已经有了你们西境的耳目?”
崇渊微笑摇头,故意略去这个问题,他问道:“不知狼主对如今雍朝的情况又有多少了解呢?”
龙日狂阳淡淡道:“这些年虽有意而为,但终究也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中原人的片面之词,难以从中得窥全豹。我所知晓的,是自从那位庆德帝明庆坐上皇位以来,无心政事贪恋后宫,又放任权臣,放任诸侯拥兵自重,故而导致天下民生动荡,更有许多地方先后发生了规模不小的民变,那些民变虽然已被镇压,没有彻底动摇朝廷的根基,但既然民心涣散,乱象已生,那大雍王朝的气运想必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崇渊微微点头,说道:“狼主所知确是不假。但雍朝如今之所以还没有分崩离析,是因为还有五大诸侯存在。如今中原朝廷虽然势力盘根错节,但若要论其实力,当属越、宁、楚、秦、胤五王为首。这五位王爷中,除了楚王边南垂是唯一的异姓王外,其他四位都是当今皇帝的皇族宗亲,他们各据一方,麾下都拥有重兵,且相互制衡,所以才得以保全朝廷的稳固。尤其是那宁王明睿,他乃皇帝之叔,坐镇西北宁海,与北荒沉沦海隔海相望,麾下有水军三万,战船千艘,皆是精锐之师,与大风城水陆遥相呼应,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其余三王之中,越王明越为皇帝之亲弟,坐镇京师,统领虎贲禁军十万,位高权重。而胤王明毅则坐镇南方三州,统率着战力可称雍朝第一的二十万神锐军。剩下的秦王明卿、楚王边南垂,两人都各有藩地私军,势力不容小觑。这五人如今几乎分割了雍朝的所有权力,所以只要这五人没有失去控制,那大雍朝就还不会倒。”
“至于朝廷之中,丞相司空错为两朝元老,一人之下独揽朝政,百官中绝大多数都是他的附庸,但司空错虽位高权重,却因为五个藩王的存在,朝里朝外互相彼此钳制,他也一时难以决定一代王朝的起落。”崇渊缓缓的侃侃而谈,对中原朝廷之事竟如数家珍,他缓了一口气,最后道:“所以这六个人,才是如今维持中原朝廷不倒的关键人物。”
龙日狂阳静等他说完,神色间流露出深深的震诧之意。他沉默片刻,然后吐出口气,沉声道:“没想到你一个西境之人,这些年更不曾涉足中原,却能对中原的情况如此了解,看来的确是煞费苦心了。由此可见,你定然所图非小,想必一个圣传教已经容不下你的野心,所以你才会想到与我风炎结盟吧?”
崇渊微一挑眉,淡淡道:“在下赞同狼主方才的一句话,我们的确都是同一种人。若非如此,狼主又怎能对我另眼相看?”
龙日狂阳深沉一笑:“你说得不错,强者与强者之间,才会有相同的共鸣,如今看来,你值得我的另眼相看。”他沉吟一下,然后又淡淡的问道:“却不知你对中原的那位皇帝明庆怎么看?”
明庆,便是当今天子,他以弱冠之年得登大宝,改年号“庆德”。如今中原天下的大多百姓不论背后如何暗自非议这位皇帝,表面上还是都会称一声皇帝,只有龙日狂阳这等外族才会肆无忌惮的直呼其名。
“庆德帝么?”崇渊略敛神色,目光深邃的缓缓沉吟道:“从他十七岁登基至今已有快三十年,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相比于他明氏先辈,他非但没有什么出众之处,还过度分散皇权,导致朝中臣子坐大,天下诸侯分立,更使民心动荡,发生了大雍朝开国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民变之事,继而国运开始逐渐衰弱。说起来,这位皇帝在位期间的所为,可的确有些荒唐无能,配不上他那‘庆德’的帝号……”
听到此处,龙日狂阳有些鄙夷的发出一声冷笑。
崇渊继续说道:“明庆在位至今,纵其私欲,贪恋后宫荒淫无度,此为无道;放任臣子结党营私,任其诸侯拥兵自重,导致世道动荡,受世人唾骂,此为无能。在他明氏十几代皇帝之中,他算得上是最昏庸无能的一位帝王了。”
“若无意外,中原后世之人在记录雍朝的史书上,明庆逃不过被冠以昏君的骂名。但在我看来,此人或许并非一无是处。”崇渊话音一顿,继而缓声道:“因为这世上不论人事,大多都存在着两面性。如果只凭表面就断定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那便会失去最真实的判断。”
龙日狂阳双眉一耸,有些讶异地道:“听你之言,似乎对他还另有了解?”
“在下从未踏足中原,更没有去过皇宫,所以对那位皇帝并不了解。”崇渊深沉一笑,道:“在下之所以那样说,不过只是出于对他的一种感觉而已,因为在下从不会轻易对只有表面的某件事随意下定论。”
“有点意思。”龙日狂阳淡笑道:“你不如说说看,那个皇帝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崇渊正容敛色,语气低缓道:“明庆十岁被他的父皇元文璟帝立为太子,在他十七岁时,文璟帝感染风疾暴毙,明庆继位成为新帝,至今已有近三十年。若他当真只是一个毫无才能的皇子,是绝不会在众多的皇子中被文璟帝另眼相看立为太子的。而他在成为太子以后,依然能在众多精明强干的皇子们的明争暗斗中安然稳固着自己的地位并顺利成为新帝,这可不是一个寻常人能做得到的。而明庆登基以后,就算是表现出了治国无能的昏庸,却依然能在诸侯分立权臣当道的不安局势中稳坐皇位数十年,这中间的微妙岂不令人深思?要知在大雍朝廷之中,无论是拥兵自重的五位藩王,还是以司空错为首的朝堂诸公,可都不是能轻易对付的简单人物。”
龙日狂阳闻言,沉吟之中眉宇间对那位中原皇帝的鄙夷轻视之色渐渐散去,脸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又凝重的神色。崇渊的话让他忽有所感,细思之后竟觉得颇为有理。试想一个胸无才能荒淫无度不思国政的昏君,却能在政局复杂党争激烈的朝堂中稳坐皇位这么多年,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寻常也不容易做到的事。
龙日狂阳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开口,静等崇渊下文。
崇渊沉吟片刻,又道:“如今世人都传说明庆贪恋酒色荒淫无度,若真是如此,那他早就该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而体虚多病才是。可事实却是他如今依然活得很好,这就说明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强健。”
“世人又说他无心朝政,胸中更无治国良策,这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诟病。但在我看来,古往今来的无数中原王朝,从来没有哪一个王朝能真正的存续千古,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大势所趋,非人力能可逆转。所以一个王朝的兴衰,有时候与某位皇帝的能力并无太大关系,一个人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在时势倾斜轮转之际,也难以抗衡天道力挽狂澜,这种先例历史上并不少见。而如今的大雍王朝,便正有这种盛极而衰趋势。明氏一族立朝中原已有三百年,这个王朝就像一个年岁已高的垂暮老人,他虽极力维持着强壮的的体魄已经很长的年月,可实际上体内早已经遍布沉疴,如今已走到了寿元将尽的时候。而明庆只是恰好在此时坐上了帝位,就算他有心挽回衰弱的王朝气运,却也终究难抵大道运势,所以某种意义上他属于命数不好,并非是他的能力问题,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的无奈可怜之处。”
龙日狂阳目光颤了一颤。
崇渊神态深邃从容,与他动武时的邪意十足判若两人。而他此时对那位中原皇帝的评价,言谈间的语气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一个相处多年知根知底的老熟人。
龙日狂阳越往下听,神色便越显震诧。这倒不是因为听到崇渊对庆德帝那与众不同的独特评价,而是因为崇渊。
崇渊作为一个从未踏足过中原的西境外族人,竟然对另一个他从未见过且早已被世人盖棺定论的人有着另一层的深刻认知和评价,且不论这种评价是否真的正确,只凭着他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以世俗的主观因素就能推断出另一种一针见血、鞭辟入里的另类看法,这本身就意味着他身怀着超出世俗的个人理解之能。由此可见,崇渊非但个人武功不凡,更胸怀着其深如海的城府以及高明远识的格局和眼光。
龙日狂阳从风炎城出发前,曾与老狼主图莫尔仔细讨论过关于圣传提出的结盟一事,也曾向图莫尔请教过有关圣传的过往人事。图莫尔老狼主却并没有太多详细介绍,或许是因为时过境迁,圣传经过沉浮变故,他自己也对如今的圣传所知不多,只说提出结盟提议的人绝非寻常人物,值得风炎部为他一赌,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但最后是否答应结盟,还是需要龙日狂阳自己定夺。于是龙日狂阳怀揣着期待之心兵发啸阳关下,而后终于见到了那个提出结盟的圣传王首。
初一照面,龙日狂阳暗中赞赏崇渊的过人胆魄,而后两人拳掌相向一场激战,龙日狂阳又震惊对方的邪异能为,内心认可了对方的确有能与自己谈判的资格。而此刻再听崇渊对那位中原皇帝的一番独到评价,龙日狂阳的心登时大为震撼,因为他已经看出眼前这个相貌儒雅却邪魅十足的男人,身怀的本领绝非一身古怪邪异的武功,他从评价别人的言语中所透露出的才智见解,让龙日狂阳从中看到了许多种可能。
如果风炎一部有像崇渊这么一个人作为臂助,那他龙日狂阳只怕早就已经横扫北荒天下了。
可龙日狂阳在震撼之余,又暗中察觉到了崇渊本身潜藏的危险性,和他这样的人合作,用中原的一句话形容,就是“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他龙日狂阳却并非一头寻常的猛虎,他自信这样的游戏他有能力玩得起,他也十分期待与另外一头猛虎合作的刺激。
他也需要崇渊那样的人才。
“不可否认,你的这一番评价不论是否正确,也的确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龙日狂阳很快平复内心的波澜,他看着崇渊缓缓道:“倘若那明庆听到你对他如此了解,想必也会十分震惊吧?”
他话锋一转,忽然笑道:“可你的评价终究只是推断,倘若明庆真如你所说,那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皇帝,可就真不好说了。”
崇渊忽然轻轻一叹,说道:“这些的确只是我个人的直觉所产生的推断。至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在我看来,也不过两种可能。”
“哦?”龙日狂阳眯了眯眼,随口问道:“哪两种?”
崇渊语气略沉,缓声道:
“第一种,他的确是昏庸无能的人,之所以能继续坐在龙椅上,是因为他甘心成为权臣诸侯的傀儡,一个没有任何权威的帝王,是不会对那些权臣有任何威胁的,所以他们也乐意保持着那种现状。”
“第二种,他是一个天下第一城府之深的人,也是深谙帝王权术的大能之人。因为他能在主动示天下以弱的同时,能够利用权臣和各大诸侯之间的争斗维持着朝堂内外的平衡,如果他暂时无力改变大道运势,那便想方设法让这个王朝苟延残喘,只要最后他没有落下一个W国之君的下场,那他顶多只是一个昏君,而不是天下的罪人。”
龙日狂阳的脸色又变了一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