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沧海将手中封疆用力挥了挥，只听宝塔叽里咕噜的沙沙电音，怕是肚子里灌满了水。

　　“小～乖乖～无须～这样～”

　　“你管我！”

　　沧海将封疆宝塔揽在怀中一通蹂躏，最后临撒手时，还意犹未尽逗弄塔尖，封疆挣扎浮空，像落水的狸奴扑棱着水珠，在明月的照耀下，晶莹光彩。

　　烛曌静静关注他俩，似乎什么话也不想多说，脸上露出颇有意思的笑容。

　　“为何还不休息？”

　　沧海早已忘记刚才的不满，满脸笑靥看着烛曌：“才从小城隍那里回来，我将兽角翎羽丢给他看，乐得他就差在榻上打滚，他可比我硬朗，无须在梦中休养本体，现下已然好了七八成。”

　　若真论起来，还属神仙好，长命百岁，精力充沛，入定冥想便能恢复灵气，可唯独他这鬼仙级别的“伪神”，贪吃恋睡，半数岁月都在梦中消磨，时而还需回炉静养。

　　沧海扑棱着潭面水花，烛曌有丝心疼的意味闪现，暗有所指地安慰他：“若梦中依然真实呢？”

　　“嗬嗬，那可麻烦大了！啥时候是梦，啥时候醒着，就没谁分得清了。”

　　烛曌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转话锋：“出来，去极潋池。”

　　“好咧，看我给你表演个‘美人出浴’！”

　　沧海老练地腾空而起，墨渊碧潭浪花四溢，竟被他翻腾出六束浪潮，那澎湃的浪涛上，侧卧着单衣绡绸的淋漓美男，青翠浓郁的单薄深衣，虽说透不出肌理，却绝对湿裹出诱人的春意。

　　水珠四散，满空清凉。

　　烛曌啥没见过，脸上显着漠然，目光带着不服，一边挥袖收了宝塔，一边顺势揽过戏水的落汤鸡，闪现于极潋池中。

　　那幽冰探薰的池水，时不时吐出一串绵密的泡泡，似在迎接神仙们的驾临，烛曌放开沧海移至一侧，自顾自双手结印，闭目息潮起来。

　　“哇哦，舒坦。”沧海扑棱几下水花，打着冷热交替引发的激灵。

　　“冥想。”

　　“喂，都两千年了，你咋还没变呢？像个念经的老和尚。”

　　烛曌嘴角送出浅笑，回他：“两千年了你也没变，像个……”

　　沧海兴致盎然地凑到他脸前：“像啥像啥？”

　　烛曌突然不想回答他了，加重语调，缓缓抬手，指向远方。

　　“过去，坐好。”

　　“我偏不。”

　　烛曌眉目凝蹙，而后舒平，那模样像极了波澜不惊，周身渐渐泛起与生俱来的光芒，衣摆在水底绽放似莲，任红尘恣意挑衅，任妖孽磨砺修行。

　　见烛曌似已入定，沧海百无聊赖把玩起池水，又怔神望向星空……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缓舒气，心境不似先前那般浮躁。

　　“有你真好。”

　　“嗯？”

　　烛曌突然发声，倒把昏昏欲睡的顽神吓了一跳，看来一个时辰到了，含有硫磺的仙池不能泡太久，太久易醉。

　　沧海腾然起身，抖抖黏在身上的深衣：“我说，光阴虚设也挺好！”

　　明明听得不一样，烛曌轻笑没有揭破：“是吗？喜欢便好。”

　　沧海有些做贼心虚，佯咳几声，全当解围：“明日有何事？”

　　烛曌睁开眼眸，清澈内敛，眼底泛着水波倒影，像极了星星，发端的水珠划过额庭，忽闪闪的睫毛拦住了去路。

　　他侧望沧海：“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算吗？”沧海看得出神。

　　烛曌微微停顿，而后道：“嗯，你说了算。”

　　静谧的夜，池波、月影、星光、温情，以及红着小脸的两位神明。

　　然而为何要把封疆宝塔召唤出来，早已被抛到了朗空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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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天塔位居《苍灵宝鉴》第八位，如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数十亿年的锤炼学习，使它产生了自主的意识，盘古之初，辗转于道教，立世名曰“昊天塔”，后随燃灯古佛修归释教，再世名曰“八宝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但它更喜欢“封疆”这个名。

　　它是被一股强大的磁场带到这片极寒之地的，这里白雪皑皑、风如鬼泣，还没有人陪，在寒冷而漫长中等待，使它绝望无比。

　　状若七层而非七层，似逞道法之变幻，核心为一粒坍缩的星塬尘埃，在那片镜面光滑的星塬之上，悬浮着芥子乾坤般的小宇宙。

　　它虽无人形，却显慧性，乃古神文明遗留的产物，那个文明有群生命体叫“命”，曾赋予它浩广无俦的神力，据说是聚集亘古精华的磅礴气运。

　　它在佛前悟禅，在道宗修法，它识言断字，通世间情理，晓沧海变迁，可镇印神仙，降伏妖魔，曾孕七宝，现今也只剩天罗伞和净世拂尘了。

　　记得当年，传到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手中时，曾授予托塔天王李靖，暂时镇压九尾狐，但是后来却演变得异常离谱。

　　李老头属于老来封神，所以顽固无知，不通人情，还十分谄媚庸碌，当时天理有匮，正要神仙齐力除旧革新，造福万世之时，老头用它管儿子、困猴子、治下属，恐吓同僚。

　　最后碍于面子，李老头告诉各位神仙：“原因不明，失落在人间，无人知晓其下落。”

　　其实，是宝塔苍劫圆满被燃灯古佛收回，并授意自己寻求“有缘人”，可说好的自由呢？说好的有缘人呢？

　　倒是被一股莫名强劲的磁场，扯到了这个白茫茫的鬼地方。

　　它存世有三种形态，也曾经被赋予不同的封号，跟随过不同的种族，皆不通意念，如今辗转至此，似被遗弃又很废物的模样，或许再也没人需要它。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感受到生命体的存在，是一团无形的炁意，强烈的共鸣使它与这个生命体意念贯通，但对方似乎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千丝万缕的意念自炁意涌出，那是一些蹊跷难懂，又甜蜜无比的话。

　　百遍、千遍、万遍，有的它懂，更多的它听不明白，它只得将此间记忆统统存储起来，因为它猜这些很重要。

　　生命体处于极度休眠状态，从未苏醒，但他梦中始终展现着一个新新人类，宝塔很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日复一日，从汲取温暖，渐渐变成了贪恋拥抱，喜欢对方的气息，聆听对方的思绪，它特别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渐渐地，这种期待成为一种动力，终于将蓄藏久远的“盘古气运”重新启动，而后贯穿元炁、支配命轮。

　　最终它选定了一个不神、不佛、不仙、不魔的“炁意”做主人。

　　这炁意也是争气得紧，竟吸纳了京兆苍灵的梦境，修成元炁，生成神脉，契结元婴，形成了崭新的本体。

　　“伴其左右，乃吾之荣幸，守其平安，乃吾之使命，为其尽忠，乃吾之义务，往后余生，吾将与主上同行。”

　　主人竟然被它感动哭了，还告诉它这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情是什么，什么又是情话？它并不明白，也无须明白，主人欢喜便好。

　　“形似琉璃，幻光浮影，可纳世间万物，能映尘缘百态，却疏离三界之外，不缚五行之中，如此瑰幻之境，独自封疆划界又何妨？”

　　听到主人在内心夸自己，它突然很害怕，倘若此生无缘得遇深入灵魂的主人，该有多少缺憾？

　　它的主人后世称为“梦”，也是绝代风华的明空山主，它也被月老夸赞，说是天上人间最会讲情话的先天法宝。

　　主人笑了，它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