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堂大厅冲进来六位帮手,都是楼下商户的闲散人员,十来个大桶分装尸首,他们麻利的抄起工具分解物料。像棉花作坊的有德小哥,把尸体上的衣料棉麻化纤布和皮具都收走,送去洗纱翻新的地方,做完这些事情就匆匆离场了。
这小子不依不饶的,冲着白露姐姐要微信,结果被东方昊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立刻跑走了。
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整个屋子焕然一新,沾了血渍的桌椅挂画都换过一遍,还有鱼妖姐姐跑上去,冲着房东先生兴奋的问道。
“这把椅子能给我不?是上好的阴沉木呀!”
东方昊答道:“你要不嫌它闹灵灾,就拿去用吧。”
“好呀!好的呀!”鱼妖混种抱着老房东的座椅挤进了电梯,又有木匠送来新的椅子。
东方昊老爷爷还在为枪神祖师爷的雕像擦拭法身,要把牌匾上的血都弄干净,这些玩意都是战团送来的纪念品,他舍不得丢掉。
鲤鱼精姐姐给二位无名氏的英雄沏茶送水,做完这些事也回去了。
白露好奇的问道:“这些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城寨外边就是卫生社区中心。”东方昊从铜盆里捞起抹布,沾上肥皂水,细细擦拭着上的血迹:“你猜每个月免费供应的白夫人制品是怎么来的?”
“哦!”拇指哥立刻悟了:“您这把岁数还在当义警啊?是宰了罪犯拿来器官,培植白夫人?”
“我哪儿有这个本事?现在你要我提枪杀人,别说瞄准,我连东西都看不清了,只能靠耳朵去听。”东方昊摇了摇头,与客人们解释道:“自从无名氏重回元老院,就一直有义士在帮助我们。”
白露一下子来了兴致:“还有高手?知道具体的身份么?”
“拇指之前也和你们讲过城寨里的事。”东方昊给铜盆换了好几次水,终于把牌匾收拾干净:“我们人微言轻,都是平头百姓,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哪里敢当出头鸟。”
这么说着,他打开藏品柜,取出来几个小香炉,重新给祖师爷供上香火。
从藏品柜的隔层里,拿来一套“闪蝶衣”,这衣服就有讲究,有说法了。
它看上去像无名氏出征时的护命宝甲,可是充其量只能算样子货,大多都是由层层叠叠的钢丝简单纠缠拧绞在一起,用锁甲铁片当内衬,摇起来就发出”恐龙闶阆”的杂音,不像真正的闪蝶衣那样浑然一体。反倒有种COSPLAY道具的廉价感。
它的面盔没有任何镀钛钢印,只是照着枪匠的面盔用激光打标画了一个苍白的V字。它没有热成像,没有执法记录仪,没有生物信号探测,没有灵能探针,更没有多媒体作战中心单元和复杂的无线电,它就像一套玩具。
“事情是这样的.”
东方昊这么说着,苍老的容颜带着一点点哀伤。
“我四十来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远征结束之后,他也退役回到老家,于是私底下造了这么一套战衣。”
“我说他也应该长大了,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但是他不听,就穿着这身铁衣去打击犯罪,被白鲨会的人抓住,吊死在车站的门楼上。”
“很早以前,我就斗不过乔治·约书亚,只能靠战团旧部和执政官的关系苟活,为了这块地皮,要从城市规划管理局的大门前一次次滚进滚出,过江龙也变成了滚地龙。”
“无名氏走了,可是乔治·约书亚这头狮子还没死透,他又回来了。”
“我又滚了一次,跪在白鲨会总管面前,把儿子的尸首要回来,老伴儿见不得这些,不久之后就发癫狂病死掉了。”
白露只觉得悲哀——
“——老先生,您想过报仇吗?”
“打不过啊,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和赤鬃雄狮拼命?这是送死!我得想办法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东方昊抿着嘴摇了摇头:“我的孩子认为,他的死是值得的,是必要的——他是死得其所。”
拇指只觉得匪夷所思:“什么叫死得其所?”
“白鲨会杀了他。”东方昊的情绪平静下来:“可是死了一个无名氏,还有千千万的无名氏。”
“我的傻儿子是这么说的——”
“——爸爸呀,如果有一天我遭了授血怪物的毒手,被罪犯害死。”
“一定要让我穿着战衣,我会变成蝴蝶,这样大家都会变成蝴蝶。”
东方昊又把衣服塞了回去,好好藏起来。
“如今还有许多人,许多默默无闻的,不敢报出真名实姓的蒙面人,他们要继续和白鲨会斗。广陵止息管不到的地方,他们会去主持公道,要是像您二位这样,还得四处奔走,去更危险的地方的探索。实在抽不出援手来帮助这片边陲之地。”
“我的孩子或许正是这么想的,我们自己要变得勇敢起来,我们得自己救自己。”
“就在上个月,社区卫生所门口多了两桶,都不知道是谁的器官——隔天华湘中学旁边那个赌场,管事的老板和十六个打手全部都死于非命,是被人乱刀分尸。”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尸体上的伤势,我一看就知道,是楼下旺财肉铺老寡妇的手笔,她的丈夫就死在那间赌场里——因为借了高利贷当赌资,没有及时还上。”
“城寨里的人都知道这案子是她做的,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因为赌场开在学校旁边,本来就是丧尽天良的生意。”
“我的城寨里还有许多,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是枪匠先生传授的骑士战技。”
东方昊来到崭新的茶桌旁,收拾书画镇纸,给贵客续杯。
“您二位也见过有德这小子,他喜欢在一楼香堂洗漱刷牙,镜子上还有无名氏的贴画,我和他讲过,在烈阳堡最好不要把无名氏挂在嘴边,更不要贴在墙上,白鲨会的人看了会生气,会来找麻烦。”
“月桂茶楼的楼凤姐姐也是如此,她们虽然喜欢躺着挣钱,都有一个哭将军当精神寄托,认为灾兽混种也是可以融入人类社会的——这些东西支撑着她们,要冒着生命危险和白鲨会斗下去。”
两把钥匙分别交到拇指和九五二七手上,是乌龙城寨的房间钥匙。
“我本来就想把丧门星和旋风虎这对兄弟的命留在这里,不过没想到有无名氏的主母来代劳。”东方昊轻轻拍着脑袋,只觉得头疼:“原本是杀两个,然后买通其他喽啰,再想想如何处理杨江渡口的樱粟食品添加剂的事情,现在是全都杀干净了,恐怕白鲨会的管事托德立刻会派其他人过来调查。”
“二位可以先把装备都送去房间,好好休息一会。我会吩咐乡亲们把托德派来的探子都挡在门外,至于后边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吗?这就不好说了,毕竟以前我在战团里也不是决策单位,只是个冲锋陷阵的投弹兵。”
一直都没有开口讲话的九五二七动了,她照着老公教的手法在修理P320的枪机——刚才这支枪械卡了壳,也是因为太久没有射击,时隔数年之后再次开火,难免有点故障。
“好意我心领了,老先生。”九五二七如此说:“你刚才说,还会有探子来是么?”
东方昊点点头:“没错。”
九五二七:“我有一个点子。”
东方昊:“要是我能帮上忙”
九五二七立刻打断道:“只要靠得住信得过的几个,这城寨虽然卧虎藏龙,可是大家都算拖家带口的日子人,没办法豁出性命来当侠客,我只要干活麻利的几个帮手。”
“哦,那倒是还有几位人才。”东方昊犹豫了那么一会,似乎是不放心,开口问道:“您想干什么呢?”
“这点子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我一时半会是说不清了。”九五二七招手把白露拉到身边,小声附耳吩咐,绝不让东方昊听见。
这次小七来烈阳堡的目标非常明确,谁杀了她的狗,谁就得死。
如果白鲨会人人都有份,那么一个都跑不掉,要说最该死的,就是那赤鬃雄狮乔治·约书亚。
她交给白露的任务,是保护拇指,去调查江河水脉支流各个码头的舰船游轮,这是白鲨会的头等生意,在五十五区、五十四区,漕运营生养活了数十万人,没有铁道那样严格的货品安检制度,其中非法交易和灰产利润爆炸,从这里开刀,就能直击乔治·约书亚的痛处,作为幕后老板,他一定得现身。
白露和拇指的行踪是不能说给东方昊听的——倒不是信不过这老爷爷,只是自从经历了永生者的恐怖袭击以后,谁知道世上有没有更加诡异离奇的魂威,能轻易撬动这些普通人的嘴巴呢?
“我来应付白鲨会的探子,剩下的事,咱们在手机里说清楚。”
小七如此嘱咐道,拍了拍白露的肩,要拇指去一间房休息,白露去另一间房换成便装。
车站的VIP要是来到这穷山恶水,第一时间就会被交通署的人脸识别认出来,反倒是小七这种刚刚迈进羽化期的灵能者,没人会在意她是谁——哪怕她有个枪匠当老公,依然没多少人记得这张脸。
这也和九五二七黄石人的性格有关,她一直都认为闷声才能发大财,无名氏的公共活动慈善展会几乎全都推给了红姐代劳,如今吴东红与刘伟强夫妇俩反而是车站系统里的名人。
如果不是远征初期的授血怪物,像尤里卡火山城的幸存者,一般的授血怪物还真认不出来小七——倒是白露需要好好易容伪装一番,她和大姐大实在太像了。
交代完这些事,小七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像极了准备干坏事的杰瑞。
“好了,我要开始干活了。”
东方昊连忙问道:“您不打算休息吗?”
“我已经休息了六年,像这把枪一样。”小七拉动套筒,P320乖乖听话成功闭锁,变得丝滑顺畅:“我出门去,五王议会的经理喊我,我去管理处,以前的客服部上司也喊我。”
“枪匠太太!吃了嘛?”
“枪匠太太吉祥!”
“枪匠太太今天气色不错嘛!”
小七装腔作势的形容着,挤眉弄眼掐着嗓子嚷嚷着。
“人们都知道,我嫁了个好老公,好像我这个人除了选丈夫的能力比较强以外,其他地方是一无是处了。”
“我也不是想证明什么,要把我丈夫的事迹写成一本书,那有多少人开始埋汰我这个花瓶角色了?我不敢想——要是孩子们长大了,指不定还能在地摊文学找到这些东西。”
“房东老爷子,我一刻都不想休息,先走了。”
小七说完这些话,立刻回房换下闪蝶衣,穿了一身便装。
她把过长的头发一刀剪短,咬着皮筋,换成干净利落的马尾辫,戴上劳保口罩,套上方便行动的硬皮牛仔裤,凯夫拉背心外边裹着防寒的羽绒服,再加上一顶内置陶瓷防弹盔的兔兔帽。
把副武器手枪塞到腋下的枪套里,方便随时取用。
“嫂子,你换衣服怎么这么快?”白露刚把护甲卸下,就发现九五二七什么都换好了。
小七歪嘴笑道:“以前见你哥的时候我速度更快。”
另一边,托德总管心神不宁的。
他单知道战帮的旋风虎两兄弟出了事,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这两个战帮的高级打手身上没多少高科技产品,手机也没装窃听器,这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与乌龙城寨的管理人谈谈,然后把杨江渡口的潮汛警务船舶队伍的头儿约出来,大家吃个饭,和和气气的把事情办好了,是皆大欢喜的事。
这对兄弟不会是立功心切,想把那块地皮拿回来吧?这不是触人家霉头,断人家收租的财路吗?
托德如此想着,内心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东方昊已经老了,但是在广陵止息的社交圈子里,还算一个说的上话的老大哥,如果能收买他,威胁他,用金钱腐化他,疏通航运水道这些事情上,能省下来不少的钱。要是这对兄弟被赶出来,那还好说,能派其他人接着拜访。
可是这二十多号人进去以后,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传回来任何消息,钉钉也不看,微信电话也不接,负责这个任务的战帮代表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检讨书都写了两版不同的。
他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再派两个人进去,让他们带上窃听器,问问街坊们发生了什么,别去打搅东方昊,要是他们还在谈,就让他们接着谈。”
托德总管这么吩咐下去,立刻要忙其他的事情。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探子立刻带着消息回来了。
“杀狗?”
“老板,街坊说,在一楼就听到这一句话呀。”
托德不理解——
“——什么杀狗?傻狗?在骂人吗?事情不顺利?我去想其他办法.”
小弟立刻说:“不是!不是不是,就是杀狗!”
“啧没用的东西。”托德总管挂断电话,压根就没时间处理这种小事,当即把招募中间人的委托交给了另一位助理。
过了一分钟,托德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办公室。
“你刚才说什么?杀狗?”
他满脸的冷汗,似乎从前几天的新闻里找到了一点灵感,可是不敢相信。
另一头,前来打探消息的两个小弟,此时此刻正蹲在厕所旁边——
——他们浑身赤裸,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瑟瑟发动,在粪坑边上来回试探。
九五二七举着枪,将他们的衣物丢了下去,纽扣窃听器这种玩意在她眼里就和儿童玩具一样,显得可笑了。
这二位卧龙凤雏混进城寨的那一刻,小七丰富的犯罪经验让她有了一对火眼金睛,立刻看出来这两人不对劲。
她拿起城寨里幼儿园薅过来的小黑板,用粉笔写下一字一句,要小弟跟着念。
其中一位小弟哆嗦着,颤颤巍巍的贴在电话前。
“老板,不是不是,我听错了,就是傻狗。”
另一位小弟连声哀求,向九五二七投去求饶的目光,眼泪都落下来了,变成冰花挂在脸上。
“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托德大怒:“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话另一头立刻齐声答道。
“傻狗!要我乖乖合作?做你的美梦!”
“是这个意思呀!老板!是这句话!街坊们听见的是这句话!”
托德松了一口气,又惊又怒的骂道:“浪费我的时间!吃屎去吧!”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
——小七拿走了俩兄弟的手机。
“听见了吗?你们老板要求的哦!变成灵灾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找他算账喔!”
她这些给食人魔打工的探子踹进了粪坑里。
不过一回的功夫,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弱,这对难兄难弟淹死在粪坑里。
小七确定没留活口,戴上平光眼镜,对着两台手机翻翻找找,要找出下一个受害者。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