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寻云醒来的时候,沈清竹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屋子外面煎药。
听到屋里响动,慌忙放下扇火的蒲扇,奔进屋中。
“小云儿,你终于醒了。”沈清竹开心得眉梢眼角都是笑。
“你是谁?”枫寻云看见那张瘦了一圈的脸。
“我是沈清竹啊,你的青梅竹马小羽。”沈清竹伸手探向枫寻云的额头,满眼都是担忧,这孩子是不是烧傻了?
“你不是沈清竹,你是谁?”枫寻云冷冷地看着眼前人,昏迷这几日,他迷迷糊糊,时梦时醒,他知道是沈清竹一直照顾他,絮絮叨叨和他说儿时旧事,说别后思念。
可是倾城是追踪他才出事的,倾城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是小羽啊,不信你看。”沈清竹拉起袖子,手臂上是一道疤痕,是小时候给枫寻云去树上摘果子摔下来,划伤的。
“你现在是谁?为什么接近思语?为什么离间我们兄妹感情?”枫寻云看着那疤痕不为所动,人是儿时那个人,心却未必还是儿时那颗心。
“小云儿,我是……”沈清竹欲言又止。
“不敢说?那铃铛哪来的?”枫寻云盯着沈清竹腰间的铃铛。
“小云儿,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只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呵,苦衷,若天下恶人都说自己有苦衷,那些枉死之人就白死了吗?”枫寻云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云儿,你别急。”沈清竹慌忙给枫寻云顺气,被枫寻云一把挡开。
“你和独孤绝什么关系?那些人是不是他的人?”
“不是的,小云儿,那些人不是义父派来的。”沈清竹情急失言。
“义父,叫得可真亲热。”枫寻云起身下床,一步步逼到沈清竹面前。
“你接近思羽,混进枫霜阁,你早知道念念是沐枫大哥的妻子,你也知道铃铛的意义,是也不是?”枫寻云每说一句,别向前一步,沈清竹被逼到墙角。
“你用铃铛引起我们的注意,制造误会,让思羽离家出走,让我们一路追查,然后在竹林埋伏杀手,是也不是?”枫寻云一把掐住沈清竹的脖子。
“小云儿,你放手,你听我解释……”沈清竹被掐的喘不过气。
“解释什么,解释你和独孤绝如何父子情深,狼狈为奸。”枫寻云的手慢慢用力。
沈清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一张俊脸憋的通红。他使尽力气却说不出话来。
“小五放手。”就在沈清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枫沧月及时赶到。
枫寻云的手松了一点,却并未放开。
沈清竹抓紧机会拼命喘气。
“寻云,放手。”枫沧月的手搭在枫寻云的手上,“黑衣人不是独孤绝的人。”
枫寻云木然地松开手,沈清竹跌倒在地,不停地喘气。
“沈公子。”枫沧月去扶沈清竹,沈清竹避开了他的手。
“沈公子,你的伤。”
“无妨。”
“四哥,你关心他做什么?他是独孤绝的义子,是我们的仇人。”枫寻云把枫沧月拉到一边。
“看在儿时情谊份上,我今日不杀你,马上滚出枫霜阁,再见面,我必杀你,为倾城报仇。”
沈清竹想要再说什么,看着枫寻云眼中的恨意,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一口血喷出,眼神里满是破碎哀伤地看了枫寻云一眼,狼狈离去。
枫寻云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心口莫名的一疼,身体摇摇欲坠。
枫沧月把他扶回床上,躺好。
屋子外面,红泥小火炉上药已经煎好。
枫寻云把药倒进碗里,端进屋子里,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枫寻云。
“这几日都是他在照顾你。”枫沧月一边喂一边说。
枫寻云不说话。
“竹林里若没有他,我们的损失会更惨重。”
“天晴楼的兄弟说,你送八十一号回江宁府的路上,一个黑袍人一直在你身后,追着你的黑衣人,都是他杀的。”
听到黑袍人三个字,枫寻云瞪圆了双眼。
独孤绝出现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枫霜阁?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枫寻云愤愤不平。
“大哥那边传来消息,已将那三人平安送到将军手里。”这是这几天里唯一的好消息。
“我已经睡了这么多天?”想起那个人的一双黑眼圈,枫寻云又恨又气。
“这些天都是沈公子昼夜不离,悉心照顾你,否则,你还要再多睡几天。”枫沧月安抚弟弟,“事实真相,还需要慢慢查证。”
“长乐怎么样了?”
“十四传信回来,每日一碗血养着,烧伤好了不少,脉象也平稳,只是人还没醒。”
“总算活了一个。”枫寻云喃喃一句,闭上眼睡了。
枫沧月看着憔悴的弟弟,想着竹林之事,眉头紧皱。
沈清竹跌跌撞撞离开枫霜阁,掏光身上所有碎银,买了一批瘦弱老马,伏在马背之上,一步一步向西南而去。
老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竹林。穿过竹林,蜿蜒曲折绕过几座大山,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宁静祥和的村庄。
“清竹少爷。”一名老者发现了马背上的沈清竹。
“船。”沈清竹微弱地吐出一个字。
老者牵着马匆匆向前,穿过农田,穿过果林,来到一大片湖前。
湖岸边,停着一艘小船,老者和船夫一起把沈清竹扶进小船,小船极速离岸。
行至对岸,岸边一个黑袍男子立在湖边,四十左右年纪,眸光深邃,面容沉静,正是独孤绝。
“老爷,少爷受伤了。”
独孤绝下船把沈清竹抱起,眼中有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义父。”沈清竹呢喃一声,没了动静。
独孤绝眼中多了一抹心疼。
沈清竹伤的很重,又延误了救治,独孤绝损耗了两成功力,才堪堪稳住他的伤势。
独孤绝一直守在沈清竹身边,直到他悠悠转醒。
“怎么这么傻?”独孤绝嗔怪。
“义父,对不起。”沈清竹满脸自责,“我没打听出林沐枫的消息。”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惦记这些。”独孤绝叹了一口气,“值得吗?”
“为了小云儿,值得。”沈清竹惨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你好好养着,别担心别的事。”独孤绝起身离开,这孩子总是弄得他想哭。
这孩子不是亲生的,是他虏来,一手带大的。名义上他是这孩子的义父,实际上这孩子的温良醇厚是他的药。
十五年前,他被梦回天打成重伤,惶惶如丧家之犬,慌乱中躲入一间小院。
这孩子那时才七岁,他看见浑身是血的独孤绝时,没有慌乱,没有尖叫,而是慢慢蹲下来,使劲撕破自己那身雪白的衣衫,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还在渗血的手臂。
小手笨拙,神情紧张,一张小脸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你不怕我?”独孤绝问。
“你救过我,我也要救你。”孩子回答。
“我救过你?”独孤绝恍然想起,前几天确实救过两个孩子,这孩子伏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喊着小云儿不要死。
他一时不忍,便救了他们。
他早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他独孤绝杀人如麻,谁会记得他救过两个小娃娃?
他自己也早已不记得两个孩子长什么样子,而这孩子却记得他,记得他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