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家被抄家的这一年,桃惜言十六岁,娘亲抱着她哭,说一直挑挑拣拣没把她嫁出去,才害她现在被连累。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是娘亲最小的孩子,性格又软弱,娘亲想给她挑个可以入赘的,可靠的男子,这一挑,就挑了三四年,肯入赘的男子娘亲看不上,看的上又不肯入赘。一来二去,就到了十六岁。
“抄家的理由是你爹,你大伯贪污,你大伯贪污我信,可是你爹你也知道,两袖清风一个人,拿回来的只有那点俸禄,从来没有收过一针一线,我们三房是穷的快吃不上饭了。”
“现在朝廷里都说,是摄政王要报复咱们。”一向强势的娘亲哭哭啼啼地说道。“现在皇帝还小做不了主,一切都是摄政王下的令。”
桃惜言为娘亲擦了擦眼泪。
“摄政王?他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你不记得了?他还是我们家的亲戚,九年前,他来我们家打秋风,当时好像是你把他推进了湖里,他差点把命丢了。”
桃十四娘突然想起来了,那个矮矮的哥哥,总是被姐姐们欺负的那位,他总是瘦瘦弱弱的,苍白着脸,平日里总不吭声。
那时她只有七岁,也不懂事,也跟着说了几句羞辱的话。
那位哥哥当时只是紧握着拳头。
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摄政王,整个朝堂最有权势的人。
抄家过后,女眷要被流放到边疆,男丁被斩首。
桃惜言看着桃家十几位男丁被绑着带了出来。一向风流的八哥桃慕雪苍白着一张脸,看见她努力地对着她挤出了一个微笑。
八哥年幼时算过命,道士说,他命中当有一劫,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将他送养给外姓人,父母不舍这嫡长子,还是将他留在了身边,从小精心看护着长大,这一留就是二十年,娶了妻生了子,那老道的话也被认为是骗人的谎话。
没想到他命定的一劫,终是躲不过。
九哥桃慕阳看上去倒是很镇定,面色与平时无常,他用口型对着小妹说了一句“保重”。
出城的日子是在三天后。
桃家的女眷全都被关进了牢房里,严加看守。
到了饭点,扔进来几个黑馒头,众人不顾平时的脸面,为了饱腹纷纷抢了起来。
程氏抢到一个,掰了一半递给十四娘。
“我不想吃,没胃口。”她看向窗外。
“只有吃下去,你才能活命啊。”
桃十四娘勉强吃了起来,馒头又冷又硬,还有些脏了,放在以前,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现在却是她活命的粮食。
“乖孩子。”程氏摸了摸她的脸。
一旁的柳姨娘却是不屑地看了馒头一眼,说道:“我宁愿饿着,也不吃这下人都不吃的东西。”
程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桃十二娘推了她一下,让她注意言辞。
柳姨娘却越发来劲了起来:“我就要说,我忍了她二十年,如今我们是同一个台阶下的人了,她还能把我怎么样。”
大房二房家的在一旁看着热闹,没人为程氏说话。
这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这小妾都坐到正妻头上了。
“当初你抬进来的时候,我本可以送你一碗绝子汤,让你怀不上孩子,可是我没有,我从来我没有阻拦过老爷去你那房,也不曾亏待过你和十二娘,短了你们的银子,你心里清楚,我何时对你使过主母的威严,哪个不是你应得的。”程氏说道。
柳氏听了,又哭又笑起来,头不住地撞墙。
“老爷,你死得好惨啊,柳依这就随了你去。”
这是要疯了。
桃十二娘连忙拦住她,好言哄住。
这个夜晚很冷,牢房阴暗又潮湿,桃惜言与娘亲依偎在一起,说着话。
“娘,我好冷。”
“睡着了就不冷了。”程氏说道,抱住了她。
桃惜言渐渐地睡了过去。
出城的这一天下了大雪。鞋子被雪水浸湿,整个身子都是冷的。
桃惜言小时候喜欢在雪地里玩,受过寒疾,落下了病根,比常人更不耐寒,不一会儿就冻的嘴唇发紫。
一路上,免不了一些羞辱谩骂。
桃十四娘走到一半,便发起了高烧。
“装病是不是。”押送的人狠狠地踹了她的肚子一脚。
娘亲连忙护住她,桃十四娘却倒下了。
她的嘴里念叨着什么。
“温。。尧,温尧。”
“当朝摄政王的名字,岂是你能说的?”押送的人又踢了她一脚。
她已经烧糊涂了。
却想起很多当年的事情。
当时娘亲给了她一盒糕点,是麦香轩排队买来的,里面是红豆沙的馅儿,微甜不腻,冰皮软软的,她分给了哥哥姐姐,唯独没有分给温尧。
当时的温尧只是眼巴巴在一旁看着,没有人问他想不想吃。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想起来了,她全想起来了。温尧的娘亲生了病,温尧讨钱治病。
好像也是高烧不退,整整三天三夜。
没有人给他钱,只是把他打发回去了。
他只是一个外戚生的儿子,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
他的娘亲那一天病死了,草草地立了个碑。
谁能想到后来的事情呢。也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温尧想要报复桃家吧。
桃十四娘被队伍抛下了。
她在死前,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有来生,她定不会像这一世这一般懦弱,她要拉拢温尧,保全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