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江的巨鳗被逮着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从渡口运来了咱们白沙城,明儿午时在县衙门口开屠鳗大会呢!”
“都去都去!说是到场者都有鳗鱼肉分!”
“哟,忘了忘了!这是佛门圣地,咋能撺掇出家人去吃肉呢,善哉善哉。”
……
今儿来到庵里的几个香客,七嘴八舌地向我们通报社会新闻。
一个好事的信女揽着我的肩膀:“小丫头,你咋不剃度呀?你是庵里的俗家弟子吗?”
我歪歪头,“对呀~”
她紧盯着我不放:“我咋瞅着你跟肖家的海棠姑娘有点像!你跟肖家是亲戚?”
我心里火苗窜起,那已经被我抛诸脑后的肖家如一块石头掉在了跟前儿,还在地面砸了一个坑。
我甩开她的手,“什么肖家啊,我才不认识”,然后就快跑着回了屋。
“慌张什么?明儿才开大会,今儿就等不及了?”娘正在屋里清理着几样暗器。
我气呼呼的抱住娘:“明儿咱们不去了,我不想碰见熟人。”
娘笑了,“你这小鬼头,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也不想碰见。”
我心里明白,娘说的人是贾叔。
“那咱们就不去了?”
“嘿嘿,这热闹可不常有,想去的话,有的是法子。”
结果转天,我和娘一人画了俩红脸蛋,还贴了个假痦子,活像一大一小俩媒婆。
妙萱笑的要死。
娘问:“要不跟我们下山去散散心?”
妙萱点点头,“也好,我一年都没进过城了。”
说话一回屋,背起布囊就跟了过来。不管四季,她一笑永远是红扑扑的脸颊,从粉嫩的唇中露出两颗整齐的门牙,亮如白贝。
等进了城,到了会址,这才知道来晚了,人山人海挤不进去了。
有人从天不亮就搬了小板凳过来占位,现下一级的看台已经满员了,我们只好顺着人群往里挤。四顾瞧瞧,卖菱粉糕的卖玩具的货郎担全到齐了。
午时将近,仪仗从衙门摆出,一个巨人鹤立鸡群在队伍里。认清了,是那个翼王。
刚刚掉分掉成垃圾废铁的他今日重新上分,看样子是要重登王者。现下被一群官员维护着,坐到了高台的主位上。
远处看,他除了大只一点,也不至于丑不堪言,甚至觉得眉眼分明。
仪典起,大鼓作。
五个汉子嘿呦嘿呦喊着号子,把巨鳗抬上台来。有点像过年的舞龙大队。
高台的砧板摆成一排,十来米长。一溜的伙夫手持菜刀,跃跃欲试。
切墩儿的已经把配菜准备好了,大炉子也烧的红通。
汉子们把巨鳗从肩头卸下,摁到砧板上码顺了,还别说长度刚刚好。
可怜的大鳗鱼好像奄奄一息了,不知在此之前遭受了什么非鱼的折磨。
当看见鳗鱼无助的眼神时,我就突然发现了作为看客的无耻,我的喊声脱口而出——鳗鱼太可怜了,为什么要杀鳗鱼!
围着高台的士兵唰地扭过来头,娘也唰地捂住了我的嘴。
“闹什么!当心士兵叔叔把你抓走!”
我在娘手心里呜拉拉,声音发不出去了。
“早知道你不乖,就不带你来了。”
眼看一个大伙夫正要对鳗鱼开宰,一老妇人的喊叫声杀进了耳朵!
无数个脑袋循声而望,一看,是酒婆。
她从人群以东奋力游了进来,手若铁耙子,逮着人往后拨。
游到了台下,朝台上喊去:“各位官老爷,别杀它!别杀它!它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鳗鱼啊!近来的书生溺水案子不是它做下的,不是它做下的呀!”
台上一士兵俯身攥住她的衣领:“大胆刁民,王爷面前还敢咆哮!再不退下,便将你押入大牢!”
我偷看了一眼妙萱姐姐,只见她满面涨红,牙齿紧咬。
巨人翼王来了兴致,走过来一弯腰握住酒婆的胳膊,掂小鸡般把她掂到了台子上。
“从哪儿来的老太婆呀,难不成你是溺水案的知情者?”
酒婆摇着双手作揖:“王爷,我求您了,放过这条鳗鱼吧!它只是偷喝了我家酿的酒,这才在白头渡耍了酒疯将您打落岸。它只是个畜生啊,肯定想逃跑啊!”
看客们议论声骤起,闹闹哄哄。
翼王龇牙咧嘴,声动山河:“我说呐!一股子酒味把本王都熏晕了!你家的酒?你家的什么怪酒?速速招来!”
酒婆慌张道:“酒是没问题的,是这鳗鱼喝的太多了。是药还三分毒呢,酒也一样。”
翼王鼻孔一张:“它敢把本王打落岸,本王就要吃它!休要再辩,待杀了这鳗鱼,再查封你的酒铺!”
酒婆噗通跪下了,拉着巨人的袍边,巨大的身高差叫人觉得恍惚,像在梦里看一场奇特的剧目。
咣咣咣磕了头,酒婆无奈嚎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话——
“这鳗鱼是我儿啊,它是我儿啊!我儿落井不见了,后来这条鳗鱼就从井里回来了,几乎每天晚上都回来看我啊!还跟从前一样,爱喝羊羔酒!求您了,绕它一命吧,我保证他绝不是凶手!我所言有一字之假,就叫天雷劈了我呀!”
翼王瞪大了眼:“嘿,你还跟本王赌咒了!经官府调查,每一回有书生溺死,这条鳗鱼就在周围出现过!凶手不是它还是谁!本王是最讲义气的,现下就应上你的咒,若本王有一字之假,也叫天雷劈了我!”
翼王信心十足,竖着大拇指,拽气冲天。
然后噼啪一声,一道雷苗闪着青紫之光在巨人身上恍了一下……
滋啦——!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然后空气中就飘着烤猪毛的味道,呛鼻子。
定睛一瞧,巨人的头发被无名之雷劈成了鸟窝。鸟窝硕大,乌漆嘛黑,能卧得下一只鸵鸟。
再看脸上,如抹了锅底灰。只剩下眼白和嘴唇才能看出是个人。
所有人张大了嘴,明白了一个道理。主角永远是主角,就算是百年不遇的巨型鳗鱼都掩盖不了主角的风采。
……
“喂—!翼王殿下,您现在挨雷劈了,是不是证明鳗鱼无罪呀?”
台底下一大嘴少年高声喊道。
咦?
他是谁?
旁边怎么还站着老夏和烧六子。
刚才竟没发现他们。
难道他就是娘告诉我的月宫金蟾?
我趴在娘的肩头上咯咯大笑,附和一句:“这哥哥说的有道理呀。”
“放了鳗鱼!”大嘴少年振臂一呼。
庶民们最信天象,既然有人挑头便壮了胆,纷纷举起了手臂,“放了鳗鱼!放了鳗鱼!”
酒婆泪流满面,调转头来向大伙作着揖:“谢谢乡亲们了,谢谢乡亲们了!”
巨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锅底灰,斜眼看了看砧板上的待宰之物,整个人陷入了迷惑之中。也许是不愿背弃民意,他摇摇头一摆手,招呼同行官员离了台子,退回了县衙。
酒婆嚎哭着冲上去抱住了鳗鱼的脑袋。
妙萱情难自禁,拨开杂乱的人流冲上了台子,“娘,娘,这真的是哥哥吗?真的是哥哥吗?”
气若游丝的鳗鱼煽动鱼鳍,动了动脑袋,轻轻咬住妙萱的手指。然后长出口气,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