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先生被打晕之后,身子动不了,可意识清醒着。
被挪回了睡房,整个狐趴着,将心静成了一汪深潭。
现在,白狐先生将身体力行的教导大家该怎么“灵感出窍”。
首先,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回到你的皮肤上,感受着当下。
侧脸压着床单,有点木有点麻。膝盖也抵着床单,涩涩的。双臂随意,肩膀、肘、小臂、手背,都与床单吻合。十分放松。
然后你就睡着了……
不不,把这句划掉。
然后,感受血液,顺着血液走向你的意识,头顶之处就有了一种生命沸腾之感。
假想身体由沉芜的一整块,变成了无数个轻盈的粒子。
然后粒子腾起,无比自由,没有规则,没有道德,没有任何,只有自己。然后随心所欲,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入任何想入之境地。
白狐先生的神识就是这样听见了天佑和燕娘母女的谈话,又嗅到了一行盐商车队将至。再念着那刚被窃了钱袋的程夏,跟随而至,来在了新桐镇西北郊野的一处民宅前。
天色黄昏将尽,葡萄灰侵吞着橙霞,像是一只长了霉块的烂桔子。
新桐镇算是个避世小镇,进出的小道只有两条。三面荒野,南边雾厦,但隔了一条峡谷,倒是相望不相近了。毕竟只有潜门之人才知道回去的路。
就在看见程家门前的巷子里藏着一个身形同样利索的女人之时,天空中的星云一闪,仿佛是片偌大的符咒动了动,画面顿时断了……
神识一下子就弹回了床上,白狐先生猛地睁开了眼。
心中砸叹不已,如此泼天结界,该是朝廷的司天监设下的!
何以如此?
难道国中某地要起疫病?
如此封印之下,我等这些异术之人的灵性岂不是也要施展不开了……
兰草抱着膀子藏在巷角,心中乱七八糟琢磨着。
她的一张脸本就不白,近来身有伤痛,心有困窘,熬的脸色也成了小麦色。
缺钱啊……
潜门重聚之前,得些零散差事,不过是够日常生活小有积蓄罢了。重聚之后,自己的运程好像下滑了,得了两件大差,都办的不好。而今的心境也跟燕娘相差不多,过了爱跑爱玩的时候,又身拖一孩子,总觉得如此跑动下去不是长久之计,甚至危险重重。
养伤的这段时间,已经把这个问题想烂了。
等的人迟迟不归,心事又上涌,不经意间玩着一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财”字。
当细细观察着这个字,突然有了一点觉悟。
财,左贝,右才。
贝壳加才能。嗯,人差不多也就这几种。
有的生来就有贝壳。
有的人以才能找到贝壳。
有的人虽有才能并且找到了贝壳,却不捡起它。
那我现在不就成了这个不捡的人吗?死守着潜门有什么用,门规森严,接私活都要汇报门主!现在三大宗门危险潜伏,暗流汹涌,去年已经被那肃王对付过一次了,况且孩子也在办差中途受过伤!
这可不行……
据说白狐先生最会赚钱,不如,我就弃了这差事,向他投诚?
念头一出,心里如注入了一泉活水,猛地跃动起来。虽背弃宗门亦是犯险,但此刻却怎么压制这份激动都压制不下去了。
兰草咬着腮帮子,思绪翻涌。
有人焦灼,就有人松快。
这个时候,我和娘还不知道潜门之祸已从内部悄然而起。根苗潜滋暗长,直至草长莺飞,待发现的时候,已如蹿天大树了。
集市亮了,左右两排的灯光氤氲着暮霭,有种黄泉客栈滋味。
娘亲说,新桐镇晚市的灯是萤火灯,透明灯罩里的灯油是从萤火虫尾巴取的磷粉搭配镇民的秘方。
这光一拢拢的,洒下来好像盖子。盖在人身上,心中生出温暖,便愿意多驻足一会儿。
但凡是潜门之人来到新桐镇,必定要赶赶集,如此灯中光粉沾到鞋底,就能在回去的时候寻到横跨峡谷的隐蔽铁索了。
街边摊飘出的香味钻入了鼻子里,香辣麻酸。
坐到了小矮凳上,正在黄莹莹的灯盖盖里撸着串,不经意瞥见一行盐商模样的人押着货路过。
为什么打眼一瞧就能认出来?因为看打扮,看货箱,熟悉。我离开肖家的那一年,肖家已是白沙城最大的盐商。再到汇都城遇见肖海棠之时,肖家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汇都,打下了汇都三成的盐业市场。——谁叫白沙城产盐呢。
冬至之日在万珍楼小聚,黑子哥黏糊着我说话,还悄悄跟我说到,我的死敌,也就是当年的二哥,那个叫肖祉鑫的家伙如今自自然然成为了大房的少当家的,替着老爷四处奔走、牵线搭桥,拼尽了全力证明自己足以挑起家中大梁。才十二岁的人呐。
集市拥挤,盐商的车队也慢了下来。刚刚想起肖祉鑫,他的那张精明外露的脸就晃在了眼前。
我心头一紧,他怎么在这?
娘见我停下不动吃的不香了,顺着我的目光方向看了一眼,“怎么了?”
“就是他害的我。”我切着刚换好的小白牙,狠狠说道。脑中一亮光,想起割破我袖子的那片草,于是从兜里一掏,若掷飞镖一般,把草叶刺了出去。
当真灵验,此草一飞便成风。
肉眼可见的气流迅速凝集成刃,割破空气,在肖祉鑫的眼皮上划了一道白口子。
哼,掷的不够精准,还差了一点。
但也算略施薄惩。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刚刚摸上眼皮,血就淋漓了一眼窝。
一见血,肖祉鑫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惊诧的嘴脸抽搐着,忙不迭的捂住一只眼,用剩下的一只眼四下观瞧。
我连忙埋头进大碗里,一碗酸辣牛肚粉刚刚烫好。
娘差点呛了饭,哈哈乐着,“小鬼头,是时候教你用飞针了。”
商队的混乱惹得满集市的人张望热闹,哄闹了少时,一随从用帕子捂紧了他家少主人的右眼,所有人涌出了集市。
我伸着脖子追踪,兀的发现他们在狐阁门前停下,去叩门了。
娘也狐疑了起来:“你曾经的肖家二哥是吧?他怎么跟白狐狸有来往?”
我凝着两眼,只死死盯着。
娘嗤了一声,“白狐狸惯会奇技淫巧,哼,猜着了!既然能用姻缘在他处换钱,必定还能用其他东西换些旁的什么!财富,地位,甚至女色,有些人永不满足呀。”
我闪着眼睛看娘,心服首肯。
只是这肖家二少,想要换什么,又舍得用什么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