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老蒋,哪怕是现在改弦更张,或也还来得及,不然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冒出第二个,甚至第三个汪精卫出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唯独那位彭大美人依旧笔耕不辍地运笔如飞,快速记录着什么。
再看那董建昌,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将身子向后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机舱里的诡异气氛就这样整整持续了将近两个钟头,才终于被飞机上的广播给打破。
“各位长官,我们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了,飞机即将开始降落,请各位做好准备。”
于是在经过了将近两个钟头的飞行之后,众人所乘坐的飞机便终于平稳降落在了贵州息烽距离行辕不远的一座军用机场。
“几位长官一路辛苦,息烽行辕上校主任周养浩,在此恭候多时了。”众人刚一走下飞机,就看到一个身穿灰色长衫,梳着中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主动上前向众人打起了招呼。
而此人口中的息烽行辕,实际上就是一座监狱,甚至称其为集中营也毫不为过,毕竟这里关押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囚犯,绝大部分都是诸如黄显声将军那样有通红嫌疑,亦或是需要长时间隔离审查的人员,再有就是坊间盛传的专门用以囚禁遭受到政治迫害的人的地方。
至于眼前这个周养浩,尽管看上去好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实际上,他却是在军统内部赫赫有名的八人众之一,排名老七。
如果说在军统内部能晋升为少校军衔的,无一不是特工中的精英的话,那么八人众无疑就是精英中的精英,此前李墙已经见识过了老大陈恭澍的刺杀手段,老二王天风的狠辣决绝,以及老四徐百川和老六郑耀先之间的兄弟情义,更对那个后来改名为金生火的老五金志坚的狡诈以及对人性的把握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
即便是接触时间最短的老八沈醉,在经过了这一路上观察他与叶秀峰的几次明里暗里的交锋过程之中,也能看得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故而哪怕此人表现得再怎么人畜无害,李墙也绝不会对其掉以轻心。
而实际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印证了李墙的判断。
自老将发动清党运动,建立了南京政府,并实行白色恐怖以来,便陆续逮捕了许多有影响的红党人士和进步人士,囚于国民党设在南京的“军人监狱”。
七七事变后,日寇大举进犯,南京岌岌可危,老蒋一面消极抗日,另一面却积极反红,下令军统将这批人迁至武汉,不久再迁湖南益阳,最后转移到贵阳息烽关押。
息烽地处黔中腹地,是抗战的大后方,位置又在贵阳与重庆之间的交通线上。
而且息烽地处于群山之中,林木繁盛,易于隐蔽。
要知道当时息烽县城的人口才二千多人,而军统驻息烽人员竟高达一万五千多人,当然,这是包括军统的各种特种技术训练班等机构人数的综合,但其人数是当地人口的七倍多,也是不争的事实,可以说,息烽实际上就是军统的大本营,所以才会把集中营设在这里,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让他们觉得安全、放心。
时间不大,一行人便乘着军车离开了机场来到了息烽集中营。
息烽集中营的大门很简单,但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明明是一座见不得光的魔窟,大门上却挂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息烽行辕”的牌子,中间更是高悬着一枚扎眼的国民党党徽,看上去十分地讽刺。
进入大门,两侧是一段由翠竹簇拥的道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像来是到了哪个花园的错觉。
如此美景,顿时便勾起了董建昌的兴致,于是在他的提议之下,所有人都下了车,步行向里面走去。
穿过翠竹小道,一行人便行至了大院的中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草地,根据随行的周养浩介绍,这便是集中营内的操场了,每天早晨,被关押的人员都会在此跑步。与此同时这里亦是军统受训人员平时打球的场地。
在道路的另一侧是一片洼地,清澈的湖水、碧绿的青草、曲折的廊桥,便是一处叫做“明心湖”的休息的场所,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那些女学员们的最爱。
操场的左侧则是军统的办公场所,当然这里除了财务、医疗等场所以外,还有一处特务专门用来刑讯的房间,屋内各种刑具俱全,即便是被称作鬼门关也毫不为过。
“息烽行辕成立之初,负责人为何子桢。坦率地将他是一个既残忍而又无能的虐待狂,大批关押在此的人员都因经受不住这个‘酷吏’的残酷迫害而相继死亡,社会公正舆论纷纷予以谴责,而何子桢在面对如此局面之时却束手无策。故而戴老板为了平息众怒,经过了多次磋商,研讨对策,最后才作出决定让七哥接替何子桢出这里主任,藉以维持局面,挽救颓势。”
这一路上,沈醉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董建昌的身后,一边卖力地为其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一旁的叶秀峰则只是冷眼看着,脸上写满了不屑,更是时不时地还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然而沈醉却浑不在意,继续王婆卖瓜似的卖力为他的结拜兄弟表功,“自打七哥走马上任之后,便当机立断地采用了怀柔政策,这里立刻有了一片新气象,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平息了这里“死亡危机”。”
说话间,一排排木制的板房便进入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周养浩则顺势接过了话茬主动介绍道:“经戴老板批准,卑职便着手开展了一下几项工作:第一是开放,允许那些到这之前被戴上镣铐的人员全部打开镣铐。其次是白天实行牢房不锁门,让犯人自由活动的规定。第三是将此处总计八栋四十三间的监房一律改称为‘斋’,即所谓读书的书斋,并按‘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字命名,称为‘忠斋’、‘孝斋’、‘仁斋’等等。其中‘义斋’为女监。每斋设斋长一人,充当领导,同时撤销内卫及便衣特务,以解除在监人员的精神威胁。第四是适当改善在押人员的伙食供应,开展体育活动,按其特长和爱好编成写作、编纂、绘画、蔬菜园艺等组。这不,就在不久以前,在监人员组织的‘养正篮球队’不但和我们特训班的“学员篮球队”比赛了一场,还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呢!”
董建昌听的很是认真,频频点头,“我虽远在西南,但这里的情况还是略有耳闻的,听说你们这里不但改善了在监人员的待遇,还成立了成立生产机构,是吗?”
一提到这个,那周养浩立刻就来了精神,当即一脸自豪地回道:“是的,卑职将其命名为‘复活工厂’,取恢复活力之意,工厂大致分为铅印、石印、雕刻、缝纫、布鞋、草鞋、卷烟八个单位,规定每个在押人员至少要参加其中一个,并让一些罪行较轻的人出来工作,从事一些会计、工程等技术工作或在基层代为管理犯人,他们和看管同吃同住,而且还会发给津贴。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的卷烟厂生产的四一牌香烟不但满足了我们内部的需求,就连整个GZ省内都十分地畅销。”
沈醉也十分卖力地在一旁帮腔,“不仅如此,七哥还发现并开设了一处煤矿,自此内部用煤便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了,后来产量高了又建了个炭窑,制炭在贵阳卖。除了挖煤,还在这里建了个农场,种菜自用,并养鸡鸭猪数百头,年节的时候则用军用卡车运往贵阳重庆等地出售,每次都能卖个好价钱,极大地节省了一大笔经费,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有结余。不仅如此,原本用来押运犯人和运送物资的四辆军用卡车,七哥也没让他们闲着,而是让他们跑起了运输,同样也收益颇丰。”
不得不说,即便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李墙也不免心生感叹,不得不承认这个周养浩在管理方面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难怪戴笠会如此放心地将这一摊子教给他来管理。
然而同行的叶秀峰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直接当面揭起了周养浩的老底,“那是那是,周主任的能力,就连我这个小小的中统处长都略有耳闻,只是既然是想要让董长官详细了解这里的情况,那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呢?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便让董长官知道的事情不成?”
此话一出,不等周养浩有所反应,一旁的沈醉便立刻护起短来,沉着脸质问道:“叶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呵呵……”叶秀峰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你们打从一开始就在强调,自己都做了那些改革,可为什么不好好向董长官介绍介绍,那个连我都知道的‘猫洞’呢?你们又说自己那个什么复活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行销整个贵州,可为什么不好好跟董长官讲讲,你们为了利益大搞行业垄断用了哪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们还说那些被你们公车私用的卡车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可又是为何,你们却对车上运的都是什么只字不提呢?”
单单就从这一连串的排比问句就不难看出,不光是沈醉,叶秀峰也同样做足了功课,而且还是专门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一股脑地抛了出来,那一个个直指关键之处的灵魂拷问犹如雨点一般砸将下来,顿时就把沈醉和周养浩两人给砸的得哑了火,半天说不出话来。
至此,叶秀峰总算是为中统搬回了一城,也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得意之情自然溢于言表,而站在其身后的高占龙却依旧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眯着眼等待着对方反应,不用问也猜得到,这一招釜底抽薪,十有八九是出自这家伙之手了。
然而就在周围的空气逐渐凝固,压抑的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董建昌却冷不防地用手指了指远处那栋挂着“凝聚意志,保卫领袖”八个大字标语的大楼饶有兴致地问道:“周主任,那边那栋楼就是军统对新招收的学员们进行培训的地方吧?”
此话一出,那周养浩先是一愣,但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急忙点头回道:“对对,没错,董长官,要不卑职带您到那边转转?”
“好啊!”
见董建昌点头,那周养浩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主动上前为众人带路,于董建昌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语速奇快地说道:“关于刚刚叶处长说的那几件事,回去之后立刻写一份详细的说明报告给我,晚上送到我的房间里去,听到没有?”
“是,董长官,卑职明白!”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周养浩,自然深知叶秀峰这招釜底抽薪的厉害之处,对于这几个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更是一清二楚,故而董建昌能做到这种程度,对周养浩来说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怎能不叫他感恩戴德?
而在一行人装模作样地参观了一下特训班的学员们的教学训练情况之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周养浩索性便直接将众人带到为了迎接他们专门腾出来的一栋三层小楼前。
“条件有限,就只能委屈一下各位,将就一下了。”
话音未落,董建昌就立刻开口,对周养浩的接待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环境清幽,独门独院,已经很不错了!周主任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周养浩赶忙点头称是,随即便又清了清嗓正色对众人说道,“经过了这一路上的颠簸,想必各位也已经很是疲惫了,还请各位稍事休息,晚些时候在下设宴再亲自为各位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