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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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不快不慢的往芝献山走去,时间尚早,倒是不必慌张,走马观花的看着路过的景致,除了还在纠结的龙吟,其他人却是自在。

  聪耀华终是不能放心姚飞月不在身边,短短两日的时光,便送走冉柳依,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追上姚飞月,只有看到姚飞月,他的心才能安稳。

  看到聪耀华微微激动的神色,姚飞月心里是很纳闷儿,守着活泼可爱的未婚妻不理,跑来瞎掺和什么。她很不理解,男人都是那么信守承诺吗,让聪耀华一直坚定不移的护在身边。

  龙吟的仇人甚多,是主张走偏僻的小路,免得有像江家兄弟的人来找茬,可是聪耀华不同意,走小路就要宿在荒郊野外,姑娘多,不方便。现在多少有功夫的人都在往芝献山聚集,即便是有碰上的,怕是也不敢动手,真要是有不长眼的,他们三个还能打不过吗。姚飞月想想也是,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

  行了三日,一个黄昏后,姚飞月对龙吟说“大哥,我怕是不能与你一起上芝献山了。”她低垂着头,不去看龙吟,在这个时候离开,当真是无情无义了。

  “把你扯进这场恩怨里,我心里已是过意不去,这些天,多亏有你的帮助,我还未曾道过谢,过些日子,我请你喝酒。听沐恩说过四月二十是个对你很重要的日子,算算,快到时候了,即便你现在不说,我也不会让你陪我去芝献山。你快去吧,我自己能应付的来。”龙吟的眼睛里满含感激之情,怕是以后没有一起喝酒的机会了。

  姚飞月心里有些酸楚,沉默片刻,说到“我们不醉不归。”

  “好。”龙吟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要自己保重了。

  次日,天才微微亮的时候,姚飞月抱着大缸,骑上马,只身离开。她把沐恩留下,为的就是她的承诺,绝不会让龙吟有性命之虞。

  聪耀华看着姚飞月渐行渐远的身影,惆怅不已,辨不出是心疼、还是无奈,只有他知道她此行会是失望而归。手里的纸条上只有“飞骑”两个字,威严而不可抗拒。手指微动,纸张被捏成团,像是掐住敌人的脖子般,紧紧握在手心里。无处释放的哀伤与惆怅仿佛是一座牢笼,禁锢着他,不得动弹,看着已然模糊的身影。良久以后,转回书桌旁,吸饱墨汁的笔在洁白的纸上写出“顾大人明鉴”,之后笔停在半空中,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又蘸上墨汁,将四个字划掉。

  果然,三日之后,姚飞月回来了,桃树却是不见了踪迹。

  她不语,身上散发的压抑气息,让龙吟和以柔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离别是为了四月二十重要的日子,可还没有来到,她却先回来了,是不是出了意外,没有办法改变吗。他们想问,却没有,沐恩在她回来之际便特别郑重其事的说过,让他们千万不能问,所以这个疑问只好藏在心底里。

  姚飞月心事重重,兴致不高,一路上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尽量不笑、不说、不招惹她。

  很快,他们走到芝献山脚下的小镇时,小镇已聚集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竟是连客栈早已人满为患,或是被人包下,他们没有地方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主意。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只好在茶肆,先喝些茶,歇歇脚,思索着今晚是露宿荒山,还是借居古庙。姚飞月领着沐恩,在小镇上随意的溜达着。这是个不小的镇子,不知道是不是芝献山之战的缘故,显得挺繁华。

  天都快黑了,她们才回来,不过住的地方已不成问题。

  原来是镇子上的一个商人因经营有道,发了财,为了赚更多的银子便携一家老小去了城里居住。原先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了,还能挣些银子,姚飞月便买了下来。虽说银子花的冤枉了些,住个几日就闲置了,可是大哥与以柔新婚燕尔,没个房子住就说不过去了。

  龙吟、以柔皆是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他们没有见过姚飞月的家人,也没有听她提起过,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有什么样的背景。然而即便是大富大贵出身,银子总归不是大风刮来的吧,经不起这么糟蹋吧。他们能在这里住几日,找个破庙凑合凑合不就完了,他们又不是没有住过破庙。买座宅子,已经不在他们想象的范围之内了。

  秦子丰更是诧异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败家子好吗,这个称呼此时该让贤了吧。他都够能折腾银子了,没想到在姚飞月面前,他都不够瞧。他不缺银子,但绝不会为了两三日没地方可住而去买所宅子。

  院子里应有尽有,丫鬟婆子也已被姚飞月招了来,她可不想洒扫庭除、洗衣做饭,再说,她也不会。

  不久,魔君严方随着龙吟留下的标记与他们汇合,静等芝献山之战。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姚飞月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醉眼朦胧,脚下是东倒西歪的酒坛子。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张从京城传来的信纸,上面写着“四月二十,不必进京”。那纸洁白的如一尘不染的雪,冰凉的让人看不到丝毫希望,纸上的字,反而苍劲有力,带着毋容置疑的威严,让她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与违抗。她惧怕写字的人,每一次她看到那人的字,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轻飘飘的纸、轻飘飘的字,却如千斤巨石,压的她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她痴痴的望着那张纸,眼睛里的悲切,让她完全感受不到石桌、石凳的寒意,因为她的心更寒。虽然此时已是春天,大地从一片苍凉,变得处处有生机,处处是温暖,可是寒意却没有完全退去,依然让人畏惧。然而她却如一只懒洋洋的猫,趴在石桌上,让那凉意从她的肌肤沁入她的心,把她炙热的心一点一点儿的熄灭,让她冷静,不要一时冲动,潜入京城。

  望着、望着,嘴角上扬,露出最温柔的笑,像春天里最美的花。一年,多少个日夜,月亮圆了几回,她走了多少的路,经历了多少的风雨,可是她的心依然是温暖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她相信只要她不断的努力,愿望就会实现。

  突然,她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琴桌旁,扶着古朴的桌子坐下来。手指轻动,婉转连绵的琴声似山泉从幽谷中而来,细细流淌着,润泽着每一个不安的心。

  聪耀华孤零零的站在灰暗的廊下,深邃的眼眸此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依靠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静静倾听着琴声里诉说的思念。克制着自己,不回头,不看姚飞月一眼。

  直到有脚步声响起,他的目光才变成了单纯的欣赏。

  一曲完毕,姚飞月挣扎着起身,头重脚轻的她,差点被椅子绊着摔倒在地,样子甚是狼狈。她竟是浑然不在意,依旧巧笑嫣然,醉眼朦胧,却翩翩起舞。是的,她在跳舞。步子虽然不稳,姿势虽然凌乱,却是轻盈的如在花间来回穿梭的花蝴蝶。

  “真没看出来,她是如此彪悍,却多才多艺啊。”秦子丰满脸笑意,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她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此话一出,聪耀华顿觉后悔,然而收不回来。

  果然龙吟、以柔、秦子丰齐齐望着他,眼神里都是困惑。能在京城为官,官职定是不低,越是这样的官宦越是在乎家风家训与子女的教育,绝对不会让子嗣流落江湖,沾染草莽气息,败坏名声,特别是女子。而且,姚飞月的功夫甚好,应是从小便有人教导。学武辛苦,官宦人家,少爷或许会习些武艺,而小姐不应该是教导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吗。终归不是江湖儿女,习得一身男儿气息,还怎么嫁为人妇。

  “你跟她是从小认识?她真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她是怎么流落江湖的,她”秦子丰的话戛然而止,不敢说下去。

  聪耀华目光凌厉的望着秦子丰,半晌,才说“你是不会爱她的。”转身而去。他很明白他不能爱她,别人也不会接受姚飞月的过去。

  大红色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有些不真实,像是画中人又重新走回画里一样。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要叹息,皆有一种孤单落寞的感觉。

  秦子丰撇撇嘴,不会爱她,本来就没有爱她。他这般热情的跟过来,纯粹是因为欣赏,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的女子,对待心存恶念的人仿佛连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身上所散发的英气,是诸多男儿无法比拟的。他当然知道世间女子天生柔软,想必姚飞月也是如此,他就想多了解一些,是什么原因铸就了今日的姚飞月。另外,他无聊,龙吟的身世那么壮观,跟着他们准没错,定有好戏看。

  龙吟担忧的看着,这样喝下去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今日是四月二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困难。她不说,他们又怎么才能帮助她。上前去,他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龙大爷,为了姑姑好,你还是不要管了,让姑姑喝个够吧。”沐恩的眼睛里全是心疼,怀里又抱来几坛子酒。

  龙吟想了片刻,抿了抿嘴唇,走开了,他不了解,不知该怎么劝。

  一舞完毕,姚飞月坐回石桌前,拿起酒坛子,拼命的往嘴里灌着。不知不觉,泪又是满面,让她想起了那句诗词“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是思念的,无时无刻的思念,没有人知道四月二十对她有多么重要,盼望那么久,然而满心期待却是一场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情不自禁的抚摸着晶莹剔透的平安扣,似是抚摸着最爱的人纯真无邪的脸。

  她答应了那个小人儿,四月二十,要给她弹琴跳支舞。如今她弹琴了,那个小人儿听到了吗,她跳舞了,她看到了吗,她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笑容了吗。

  四月二十,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日子,她女儿的生日。

  她有一个女儿,名唤晴珂,是那个权倾朝野齐国公姚恒的后嗣子孙。辉煌的齐国公府不懂收敛,势力逐渐庞大,更加恩惠于民,导致姚恒目无帝王,在朝堂之上顶撞圣上,最后被帝王抄家灭族。对于齐国公府来说,她是罪人,但她也是姚恒的孙媳,京城第一公子姚展鹏的妻,却不在斩首的名单上,然而她的女儿是死罪难逃,不知道姚展鹏用了什么办法,留下了她们母女的命。

  而帝王终究不是常人,姚恒虽罪有应得,但其孙姚展鹏却与帝王是挚交好友,念及那一点点的情意,留他的女儿晴珂一命。彰显了帝王的宽厚与恩泽,罪不及妻女。更是放她的自由,却留下半岁的晴珂在京城。美其名曰,要好好照顾好友的子嗣,免得子嗣流落街头,让好友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她却是有苦不能言,此生唯一的女儿晴珂被帝王囚禁在京城昌茂大街的留惠院里,晴珂这个衣食无忧的贵小姐不过是帝王挟持她的棋子,让她做一些朝廷不方便出面的事而已。一年只能见三次,三天而已,她对晴珂空有一腔怜爱,却只能相思。更多的还是愧疚与恼恨吧,恨自己没有办法把晴珂救出来,不能好好的照顾晴珂。

  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再见到晴珂的时候是第二年的除夕,晴珂已经快一岁十个月了,怯生生的躲在周嬷嬷的身后,恐惧的望着她。

  她是一个母亲,那个眼神比用刀子剜她的心更疼,撇过脸去,泪不住的流。她以为她很坚强,可她哪里坚强了。她不要坚强,她只想陪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哪怕是远远的看着她就好。她不知道晴珂说出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不知道晴珂迈出人生第一步是怎样的颤颤巍巍,不知道晴珂生病吃药的时候怕不怕,就连晴珂喜欢吃什么,做什么,都是周嬷嬷告诉她的。身为一个母亲,她的心是疼的,没有什么事能掩盖这种疼。

  她都不知道晴珂是什么时候才有母亲这个概念的,每一次,好不容易让晴珂放下心里的戒备,靠近她的时候,她就要走了。一天的时间太短暂,而她又近乎疯狂的眷恋着这样的短暂。每一次相见,不管是隔得有多远,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要帝王不下令阻止,她都不会错过。

  平安扣,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平安扣,系着一根红绳子,但是这个平安扣是她五岁的女儿晴珂送给她的。

  晴珂的生肖为羊,在晴珂四岁的时候,当今圣上李明诚送给晴珂的生辰礼物是一只用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羊。不过后来,晴珂不小心打碎了,为此还伤心许久。平安扣就是晴珂用碎掉的羊,亲手磨成雏形,又央玉器师傅打了个通天孔,再系上红绳子。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她去看晴珂的时候,晴珂如珍似宝、满脸期待的捧到她面前,是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平安扣,聊以慰藉自己思念晴珂的心。

  沐恩不过是她十年前从大街上捡回府的小乞丐,没有名字,瘦的跟个小树苗,她为其取名为沐恩。她出嫁前,叫她小姐,她出嫁后,唤她夫人。后来,夫家被抄家灭族,她闯荡江湖,沐恩本可以留在京城不用颠沛流离,可是沐恩死活要跟在她的身边,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不管是叫夫人还是小姐都已经不合适了,她便让沐恩换她姑姑。

  虽然沐恩不是她的孩子,可是她也疼惜沐恩。五年来,沐恩照顾她更多些吧。她思念的人,却不能相见,只好去打架斗狠,用伤痛来麻痹自己的心,都是沐恩把她拖回客栈,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她才活到了今时今日,更多时候,沐恩是她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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