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星。亚细亚州。小维也纳。已是四月末尾，小维也纳还飘落着雪花，残雪皑皑，灰白蒙蒙。母星重工的核子镒能院系院长的心情一如此时的残雪。一片灰暗。院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学究，鼻梁上卡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成侧后背，衬衫外头是一件藏蓝色的坎肩羊毛衫。永远从容不迫的脸这会儿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他瞪大眼睛，看着办公室里的父女。“这…苏先生，您是认真的吗？”苏远见最近又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个手术，他现在体内的脏器大多换成了机械义体，骨骼和肌肉的替换量也高达百分之七十。除了脖子以上的地方，全身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改造。幸亏苏远见的神经连接足够坚韧，这才能挺过数次手术，仍旧保持意识不紊乱。现在对苏远见伤害最大的病症已从时不时产生的镒能暴动变成赛博链接造成的神经元负担了。大衣下看不到苏远见的身躯，但从外看去他依然清瘦，拄着手杖，走路不稳。“是的，程院长，我是认真的。”苏远见微微颔首。面前的老学究大名程朴华，哪怕苏远见已拿过星海奖，在老者面前依旧要保持足够的谦卑。他是引力波飞船奠基人程载道后人，也是母星重工核子镒能院系的最高学术荣誉者。“可是，苏蕾学习很好。每个年级的前十我都有印象，苏蕾对核子镒能的主观设想是我见过最有建设性成果的年轻人之一，就这么半路辍学实在是太可惜了。”程朴华不断摇着头：“就算您能教导苏蕾，又哪有在学校学的具体呢？您要知道，您的接班人很好找，但这种学术性的天才可太难得了。”“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苏蕾的意思。”苏远见无奈：“我和您的想法一样，其实我是想让苏蕾念完大学的。”“那怎么…”程朴华透过镜片看了看苏蕾，又看了看苏远见，微微蹙眉：“苏先生，能让我和苏蕾单独聊几句吗？”“当然可以。”苏远见颔首。“非常抱歉。”“不，没关系，如果您能劝苏蕾回心转意我还要好好谢谢您。”ъ苏远见说完便拄着手杖，慢慢离开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里一老一少看着对方。程朴华摘下眼镜，擦了擦放在办工作上，慈爱的看向苏蕾。“告诉院长，是不是在系里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没有的院长，不是谁欺负了我也不是被孤立，我只是单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苏蕾小脸因为刚刚的寒风有些微红：“谢谢院长的关心。”“更重要的事？”程院长不知道苏蕾所指：“你是说接手你父亲的公司吗？”“是也不是。”苏蕾有些扭捏的抓着衣角。她可以当着父亲的面说她的雄心壮志，说想要带着海克斯走的更高更远，以后做陈默的坚实后盾云云，但要是当着别的人面说出这话，未免还是太过羞耻了些。“可不可以和我说说呢？”“父亲身体不是很好，之前事件…不知您是否清楚，我想如果不是武神帮父亲那两个小时，或许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母星武神邓剑星暂停了足足两个小时的事件。程院长德高望重，对这种秘密新闻还是知晓的。“原来武神是帮苏先生…这么一来就解释的通了。”程朴华点了点头：“但你想，你父亲之所以会被武神亲手救助，是因为研发了海克斯能源核心，为人类的社会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果你在这条路继续深造，未来没准会成为第二个你父亲。说不定会是你们家第二个星海奖得主…”“院长，我知道您想说的。”苏蕾俏皮一笑：“但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我父亲，我只想做自己啦。”程朴华被苏蕾逗得哭笑不得。“父亲的海克斯能源核心，只能用在军工和高精尖领域，广谱能源的缺乏依旧是大事。呃…院长，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程院长有些好奇苏蕾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他示意苏蕾但说无妨。“我之前借用学院的主机简单算了一下我们母星的常规发电量，这其中只包括水利风能和太阳能，化石燃料核燃料和镒能发电我都没有计算在内。”苏蕾比划了个手势：“常规发电的电量，已经足够母星的日常使用，甚至可有余力帮助其他的兄弟星球。但实际情况是，在母星，广谱能源缺乏仍旧是常态，很多城市的贫民区甚至都没法保证能源矩阵的常年存在。”程院长皱起了眉头。虽说他是老学究，但对于政Z和经济多多少少也懂一些，知道能源缺乏这事儿和什么供方市场h观调控这些事情是挂钩的。但这些是政K们的事儿，又不是学者能解决的。就算未来某一天，真有人能发明不可能存在的永动机，那能源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只是说，能源利用会更加廉价，更加惠民。“所以说，你想要让这个世界不再缺乏能源？还是你想解决…”“核子镒能这个学科的终极梦想不就是解决能源问题吗？”苏蕾笑道：“解决能源问题无非就是走两条路，要么核聚变实现商用可控化，要么太阳能广谱使用…前者不可行，后者已能做到，只是能源转化率低的吓人。但无论怎么说，其实现在母星并非一颗能源匮乏的星球，我们学科也并非是解决民生民需问题。可如果我们学科的终极梦想不是解决能源问题，而是解决星际航行的能源利用问题，海克斯能源核心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所以莪找不到继续支撑我读书的理由，我想回家继续海克斯的项目研究。”这次程院长沉默了许久许久。面前这小女孩，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她想问题的角度和大多数的科研人员截然不同。只是…“我可以提议母星重工收购或者和海克斯达成技术共享。”程院长半晌开口：“你的志向很远大，恰巧我的话在母星重工也很有分量。这样你既可以继续完成学业也能有足够的时间来熟悉你父亲的海克斯。”苏蕾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歉院长，我真的有其他的打算，辜负了您的期望，我很抱歉。”程院长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再挽留。只是向苏蕾道：“你知道，核子镒能学院和别的学院不一样，如果你想回来，随时欢迎。”苏蕾好看的眼睛笑成了狭长的月牙。“谢谢院长。”……苏远见为苏蕾处理完休学手续，先一步回到海克斯驻母星总部了。苏蕾说她需要一天时间来处理人际关系。对于苏蕾的早熟，苏远见足够放心，不担心她会走前酗酒什么的。这会儿，在母星重工旁边的咖啡馆里，苏蕾点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手冲曼特宁正在啜饮。她等的人，早于约定时间二十多分钟提前到来。瘦弱的身躯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大大的衣襟看得出这衣服并不合身。进门的少女好像是第一次来咖啡厅，小脸冻的通红，鼻尖更是红的发亮，纤细的手捂在面前不断的哈着气。正是西楼。苏蕾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西楼，看着她瑟缩的样子有些不可避免的同情。向着进门的西楼招了招手。“这里。”西楼看到苏蕾，赶忙走了过去。“让你久等了。”苏蕾笑着摇头。“你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好多，我并没有等多久。”苏蕾将点菜的电子屏转了过去：“喝点什么？”“呃…我看看。”西楼看着菜单上对她而言都不便宜的东西，半晌才点了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苏蕾摇了摇头，在屏幕这端又勾选上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和两个糕点。“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些事情。”苏蕾抿了口咖啡：“你是科特城的人对吧？”西楼有些诧异面前这看起来还没她年纪大的漂亮姑娘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出处。“我是江阴城的，在科特城待过一年。”西楼如实作答。“我听叶梓文讲，你认识陈默？”西楼这下更惊讶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我认识默哥，你也认识？”苏蕾肉眼难辨的皱了皱眉，上前捂了捂西楼被冻的发红的手。“外头很冷吧？”“还好，来母星挺久也习惯了。”西楼笑道。这一捂的功夫，苏蕾眼神变得复杂难懂，看向西楼的眼神也变得飘忽。同时，两朵红云出现在了她的脸上。苏蕾的异能今非昔比，早就不是那个只能读出最简单浅层心思的小丫头了。刚刚一触即分的握手中，苏蕾看到了某日陈默醉酒后的疯狂和一夜难言。虽说她同父亲讲陈默有女伴很正常云云，但真正知晓…甚至切身感受到陈默的另一面后，除了面红耳赤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明明是她先来的。哪怕她不在，陈默怎么能这么做…眼前的女孩子也不是陈默的正牌女友。看着眼前握手过后变得气鼓鼓的美少女，西楼有些摸不清原因。总不会是自己的手太凉，让她不开心了吧？“你还好吗？”西楼小心翼翼问道。“唔，我还好。”苏蕾压住自己心头的醋意和怒火，告诉自己先办正事，喝了两大口咖啡，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平稳些了这才开口：“怀特斯通叔叔不给你学费吗？”“咦，你连老爹…老板都认识？”意识到对方可能是陈默父子二人的熟人，西楼赶忙把差点喊出口的老爹变成了老板。现在的她，身上仍旧带有浓厚的自卑，生怕让别人发现她和陈家父子的真正关系，拉低陈默在他人心中的评分。苏蕾看在眼里。面前的女孩和陈默有过一夜疯狂，但她不是坏人。“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我叫苏蕾。”苏蕾大大方方伸出了手。西楼一惊，赶忙和苏蕾握手。“我叫沈西楼…我知道你，也看过你的照片，没想到两年时间你变化这么大，刚刚没认出来。”苏蕾已通过读心得知，是陈默给她看得自己照片，心中这才舒服了点。“先说说学费的事吧。”西楼点点头。“老板是给我打学费的，每年十万…我是考上的，所以学费院系给减免。今年的奖学金我也拿了将近十万块…其实真的很多了，但我们学的核子镒能学科虽然实验室所有东西都是免费的，但想自己探究更多的东西，只能靠自己买镒金属。现在学校专供的镒金属已经涨价到一克九万四千多了，老板打的学费加上我的奖学金只够买两克，很难满足我一学期的所有课程。”西楼说的恳切：“但是你千万别和老板或者默哥讲，他们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能贪得无厌。”苏蕾再想了想自己的实验…她用的镒都是海克斯直接提供的，不说成公斤用也差不多了。所以很多地方苏蕾能走在别人前面，天赐聪颖固然是一点，但雄厚的财力，能够支持她无限次的做对比试验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寒门难出贵子，即便是出了，也难以更进一步，想必与这些事有分不开的联系。苏蕾轻轻叹了一声。对西楼的敌意也少了许多。“我这次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以后你的实验材料我可以全部免费给你提供，过几天我会让律师来和你签订协议，你毕业以后直接进到海克斯，不要去其他的能源企业。”西楼眼中有了光。“真的？”“真的。”苏蕾点头：“但是你务必要变得优秀，比所有人都优秀，在核子镒能领域走的又长又远。我不奢求你做出来崭新的海克斯核心那种东西，但你要会改进加工海克斯核心，所以你的第二学位要读母星重工的机械工程与赛博链接。”西楼的表情变得严肃。即便她是核子镒能学院的尖子生，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成为最顶尖的科研人员。母星卧虎藏龙，不比罗斯那弹丸之地。更何况与核子镒能领域毫无瓜葛的机械工程和赛博链接？这不是个轻松的任务。“我会尽我所能。”西楼用力点头。“还有个条件，你要接受，我们才能继续往下谈。”苏蕾心不在焉把玩着咖啡杯。“嗯，你说。”西楼从机器服务员手中接过了餐盘，有些讨好的把看起来更精致的那份糕点双手摆在了苏蕾面前。“陈默…”苏蕾看着递东西的西楼，眼神变得坚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