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的话,杨伯先是叹了口气,但还是带我去了。
等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子一如前几日离开一样,只是屋前的雪无人再扫,厚厚的堆在一起,横亘在木屋和路之间。
我匆匆下了马车,提着裙子,踩在白皑皑的雪上,深深浅浅,直到木屋里。
点点雪花落在我的裙摆上,给我的裙子点缀了一个个白色小花,到了屋里又化为深色雪渍,在温暖的屋子里被蒸发成为虚无。
我进了木屋,直奔木宣的寝室。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但是我现在却没心思打量。
因为我一进屋,我的目光就已经被他紧紧抓住了。
才短短几日没见,他就瘦了许多,神采也不复以往。
他现在正在睡着,一双狭长而又炙热的眼睛此时紧紧双闭,眼眶有着淡淡的青色,嘴唇干燥而又苍白,在他此时病白的面孔上十分显眼。
直到现在见到了人,我心里那抹不安与着急才缓缓放下,但紧接而来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直接堵住我的心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
我还没来得反应,木宣就已经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我……”
话没说完,他就将目光放向后面的杨伯,“你带她来的?”
杨伯低着头,挨着训。
“是我求杨伯来的,你莫要怪他。”我连忙解释道。
听到我说的话,他瞪了我一眼:“你来这干什么,不是说了有你家人的消息了吗?怎么还不走?”
我垂下眼帘,反驳道:“我想走就走,这你都要管?”
他看了我好一会,才转过头,小声说:“随便你。”
我笑了笑,坐在他旁边,给他倒了一杯茶。
“离我远点,我又不是不会动。”
我看了看杨伯,示意他扶起木宣。
杨伯会意,走过去扶起了木宣。
木宣想拒绝,但是现在生着病的他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被乖乖扶起,也就一张嘴能动。
“杨伯,她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闹?”
“你莫要再说杨伯了,这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再说你现在的状况你自己不晓得吗?闹什么脾气。”
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谁闹脾气,秦落,现在是谁在闹脾气?”
“好好好,是我。”我顺着他,随即反应过来他喊的名字,“秦落?”
他一愣,突然哑了声,没再说话。
“原来我叫秦落啊。”我没过多深究,喂着他喝了几口水后,拿着手帕给他擦了擦嘴。
木宣的唇软绵绵的,被水一滋润,颜色倒是深了许多,起码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
我好笑道:“怎么了?”
“你……”他抿了抿唇,“算了。”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我没多问,只是继续照顾他。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方便说,他现在不说,我也就不问,等他病好了,迟早会告诉我的。
这么一想,我也就不怎么急了。
晚饭结束后,杨伯要去厨房里煎着药。
我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动作,记住煎药熬药的每一步动作。
“多谢落落小姐。”
我一愣,疑惑看着他。
“小姐家人的消息,是老奴自作主张延迟告诉你的,和少爷没有关系。”
我明了,随意笑了笑:“我知道,但您不也带我来看他了吗?扯平了。”
他低着头,厨房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有他的声音传来:“多谢小姐。”
煎完药,杨伯让我送过去,我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就送了过去。
木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认真看着。
我皱了皱眉头,将药放下后,一把抽出书,放在一旁。
“本就病着,还看书。”
我将药端过来,舀了一勺药,细细吹了几下,然后递到他嘴前。
但是木宣却没动作。
我疑惑抬眼看他,就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我歪了歪头,看着他。
“你,这是你熬的?”
“不是啊,杨伯熬的。”我直接道。
他眼里的光瞬间暗了几分,但还是笑着喝了药。
过了一会,我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怪不知道杨伯让我来送药。
他喝完最后一口药,催促我道:“你回去休息吧。”
我将碗勺放下,“我明天再熬。”
他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看着我,一时间没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我嘴角弯了弯,解释道:“今日来的太晚,还未习得熬药,不过今晚杨伯熬药时,我已在一旁牢牢记住了,明日便给你熬药。”
他那苍白的脸一下子染上了红晕,像是开了一朵桃花,半晌他才呐呐道:“随便你。”
我笑了笑,将药端了出去。
*
半夜,我实在放心不下木宣,便披了个厚厚的披风来到他的房间。
之前和他一起治病时,那些生病的村民在经过头疼浑身乏力后,便会发热。
算算时间,可能就是这几天。
我蹑手蹑脚来到他的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发热了。
我拢了拢大裘,去了外面打了一盆冷水,又拿了一条毛巾,然后将毛巾打湿敷在他的额头上。
杨伯可能是被我的动静吵醒,也忙过来。
“王爷怎么了?”
“发热了。”
“怎么会发热……”
“杨伯别担心,这只是病症引起的,那些生病的村民都有过。”
听此,杨伯才微微放下心来,突然想起昨天的药包,连忙说道:“昨天王爷好像给了一包治头热的药,我现在去煎。”
我点了点头。
“还有,屋里有酒,麻烦落落小姐给王爷擦一擦身子。”
我一顿,“擦……身子?”
他似乎也是刚反应过来,尴尬道:“那就先擦一擦手心和额头,剩下的老奴回来再擦。”
我看了眼木宣,点了点头。
待杨伯走后,我才尴尬地站在木宣面前,拿着酒和手帕不知所措看着他。
过来一会,我才僵硬地动了动,在手帕上沾了沾酒精,在他的手心里开始擦拭。
木宣的手掌很大,但很修长,骨节分明。
我仔细擦着,擦完手心,又开始擦额头。
好不容易擦完,刚想呼出一口气,就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难受……渴……想喝水……”
我挣了挣手,发现抓得还挺紧。
我耐心哄他:“你先松手,我去给你倒水。”
“不……不要……别走……”
我叹了口气,被抓住的手握紧了他,另一只则拍了拍他,慢慢哄着。
过了片刻,他才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次我轻易的挣开了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在一旁候着。
还好,没多久杨伯就把药熬好了。
等照顾他喝了药,他也清醒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他别过头说道:“你……回去吧,让杨伯照顾我。”
我给他掖了掖被子,闻言瞅了他一眼,“杨伯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让他熬夜照顾你。”
他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唇,又转过来:“可是你是一个女子,待在我的房间,传出去也不好听。”
我抬眼看他,见他一脸认真。
须臾,我点了点头,“那就先让你的人照顾你,我先回去了。”
“好。”他顿了顿,“今晚谢谢你了。”
“不客气,小事而已。”
我和他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能是今晚确实累着了,我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另一边房间里,木宣看着我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王爷,落落小姐已经离开了。”
“我当然知道。”木宣幽幽瞥了杨伯一眼。
杨伯不甚在意,甚至笑眯眯地说:“既然王爷这么在意,何必让落落小姐回去。”
木宣沉默了一句,才淡淡回答:“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态度代表不了什么。”
杨伯张了张嘴,想到我的身世,没在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孽缘啊。
一个前皇后,一个落魄王爷。
怎么看也走不到一起啊。
*
晨光微曦,我不放心木宣的状态,起身去看看他的情况。
幸好他现在已经退了高烧,但还是有点低烧。
我微微放下心来,便起身去了厨房。
昨天和木宣所说的并不是玩笑,我今天便打算开始给他熬药。
想起昨天他那失望的表情,就像是得不到主人褒奖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垂着眼睛,但还是乖乖地喝药。
我不禁笑了笑。
趁着熬药的功夫,我也熬了点小米粥。
这时候胡嬷嬷也起来了,看见我诧异道:“落落小姐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做点事情。”
她看见我熬粥连忙接过来,“这种事情还是老奴来做吧。”
我不放心木宣的药,便也就没客气。
闲得无聊,我们俩就边熬边聊着天。
“胡嬷嬷在王府待了很多年吗?”
“是啊,王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我还喂过他奶呢。”
我笑了笑,“那小时候王爷一定很可爱吧?”
“那确实是,王爷小时候长得可俊了,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看的那个,而且还很乖很聪明,所有的东西一学就会,也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想了一下木宣小时候的样子,嘴角就不自觉带上笑。
胡嬷嬷看了我几眼,突然认真道:“落落小姐,我家王爷虽然看着风光,但其实自小就很孤独,少有人疼爱,不然也不会封了块这么偏僻的封地。恕老奴多嘴,王爷他……他就是什么话都爱藏在心里,虽然他不说,但他对你还是很重视的。哎哎哎,粥好了,落落小姐,我先盛去给王爷了。”
“嗯。”我看着胡嬷嬷远去的身影,眼里复杂不已。
木宣,木宣……
我轻轻咀嚼这个名字,像是把他深深记住。
我垂下眼帘,怎么心里闷闷的呢。
药熬好后,我将其端到木宣的房间。
我还未到,就听见里面阵阵笑闹声。
“承宣哥哥,承宣哥哥,我父亲说了,等今年你回去,他就向皇上求旨成亲,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啦!”
我的脚步一顿。
“嗯,这件事等回去再说,而且安雅,好好站着。”
我抿了抿唇,将药送了进去。
“哎,你是谁?你们在承宣哥哥房间?”
我抬眼看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活泼。
但我并未回她,而是将药给了杨伯,“麻烦您了。”
杨伯手一顿,“落落小姐……”
我笑着:“我还有事,先离开了,王爷的药还是你来喂为好。”
“大胆,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竟然不回我!”
我瞅了女孩一眼,没吱声,打算转身离开。
谁知那女孩一把抓住我,她旁边的丫鬟呵斥我:“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怎么如此无礼,小心挨板子!”
我盯着她,眯了眯眼,“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否则会显得你们很没教养。”
我低头看着她抓着的手臂,冷声说道:“还有,放手。”
大概是我的气势很足,她也被我吓到,一下子就听话放了手。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一下。”木宣叫住我,又转头看着安雅,“安雅你先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安雅瞬间委屈,“承宣哥哥……”
木宣无言,淡淡看着他。
安雅撇了撇嘴,但还是带着自己的小丫鬟离开了。
我转头看着木宣,等着他说什么。
他却叫我过去。
我皱了皱眉,拒绝道:“我有事。”
他嗤笑了一声,“你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我淡淡看着他,努力忽略内心的烦躁,“那王爷有何事?”
“过来,喂我药。”
“我吗?”我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叫你的小娇妻喂你吗?我可能不太合适。”
他皱了皱眉,“她就是胡说的,你别闹。”
这下我彻底没了笑意,“我怎么就闹了,现在一直闹的人难道不是王爷您吗?”
我冷冷看着他,“我是叫你木宣好呢,还是承宣好呢?”
他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解释什么,只是无言看着我,眼里极其复杂。
我便没再管,转身离开。
我该知道的,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但是……
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这里为何如此难受呢!
过了许久,我才明白。
我好像,有点在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