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七十二辨认（下）

　　“打着派出所安全检查旗号的时候，几个街道就各派了两个实习生过来配合摸排情况，现在倒好，屋子里都快挤炸了。”

　　查办刑事案件的底牌犹抱琵琶地刚亮了一半儿的牌面，会议室里就几百场大戏同时开唱地闹翻了天，警方遮遮掩掩又兴师动众的调查取证把满屋子大爷大妈唬得如坐针毡，江陌和肖乐天走访寻人的解释没什么人信，生怕街道社区里潜藏了什么重案要案的凶恶罪犯，商量来商量去又开始吵嚷控诉起那些位在遍地老人孩子的居民区里装修开民宿的年轻人，试图把一切容易滋生犯罪的私人经营活动彻底掐死在摇篮里面。

　　配合警方指认可疑人员的话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跑了偏。

　　在一群平均年龄六十五岁且极其热衷于争夺话语权的大爷大妈当间，强行控场这件事儿推进得十分艰难，打听通缉令的焦灼转眼就变成了咨询民用监控备案，商讨给街道社区加装全封闭式围栏的碎语闲言，周所长劝不住，只得先让周宥把稀里糊涂被排除在外的江陌带到会议室外稍作等待，然后举着手机，一脑门子郁闷地满世界找出去做调解还没回来的教导员。

　　“就那几个楼长的大娘……我这基本上算是在我爸这所里长起来的吧，就因为之前她们广场舞要比赛，起早贪黑的扰民被我们所通报批评过一回，现在看我跟老周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要是没什么警务公务的，我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肖乐天提溜着快炸锅的脑袋瓜去所里的中控室找小米录接班翻监控，江陌昨晚上在大屏幕跟前坐了大半宿，眼花犯困地捧着一瓶甜得腻人的茶饮料坐在南阳路派出所正门旁边的石墩子上提神，余光瞥见周宥递过来的热咖啡，又从塑料袋里摸出一瓶AD钙奶跟她捯手交换，“我以前在所里的时候，碰上这种例行走访的情况，一般街道里外大爷大妈都挺配合的啊，南阳路这片儿是之前遇到过什么事儿？”

　　“刚从户籍那边儿顺来的咖啡，好像是浓缩的咖啡液完了自己冲的——咱们所这紧挨着景区的，大事肯定是没有，不然市里头兴许比我们都先知道，你看钱安那案子……亏着离这不近，不然大爷大妈早就要闹了。”

　　周宥接过AD钙奶插上吸管就开始嘬，挨着江陌找了另一个石墩子落座，“主要是南阳路这片挨着小学和文化园区，平时安全检查得比较频繁，派出所和消防隔三岔五就溜达一圈，大伙儿都不怎么当回事儿。而且咱们所你也见着了吧，这小破楼的配套设施老得不能再老了，路面监管设施往景区那边倒是没什么死角，挨靠在老楼附近的摄像头都没装全乎，平时全靠巡逻腿儿着走——”

　　周宥话说半道，回头往正厅大门没什么人的方向一瞟，稍微往江陌的方向歪着头小声道：“街道单就装不装围栏和监控这话茬儿都跟我们所里商量了不知道多少回，我们能怎么办，没出过问题就拨不下来款，空头支票打出去一摞什么也没落实过，文旅那边还惦记咱们这居民区这几栋拍照好看方便游客打卡的红砖楼，说什么也不让随便拦住，街道那边就因为这事儿更看我们不顺眼了。今天之所以整出这么大阵仗，估计也是以为装监控或者装护栏的事儿能抬上日程呢……诶不过姐，把查案的事儿抖出去忽悠他们过来配合调查倒是没问题，不会真打草惊蛇吧？薛一恋或者那个什么嫌疑人要是跑了怎么办？”

　　“冒险了点儿，但可疑人员下落不明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如果薛一恋确实住在附近，她最近的行动一定会更加谨慎，且不说她先前可能找过涂思遥做了什么，当下为了避开人群，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寻找监控死角脱离这个控制范围——但现在这些地方安排了人盯着，她跑不掉。”

　　江陌呼噜着咖啡抿了一口，烫嘴地咂吧着舌尖，“但如果她真的只是出于各种巧合在这附近出现过几次，现在通缉令拿不下来，发动群众的力量肯定比我们这零星几个半人没头苍蝇似的乱蹿要好……反正打报告的时候老顾没反对，就骂我一句瞎折腾，然后把小米录扔给我随便使唤，我就当他默认了。”

　　周宥撇着嘴角点了点头，余光正瞥见户籍办理的窗口有人举着几张彩打放大的A4冲她召唤，拍了拍屁股跟江陌招呼了一声就站起身，扭头先把刚才因为大爷大妈们老花眼分辨不清照片特意另外准备的打印图片送回到会议室里面再做认辨。

　　江陌摆了摆手，佝偻在石墩子上觉出口袋里的手机乱七八糟地震动了一长串，她脑子放空地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端起胳膊看了眼时间，这才瞭着已经乌漆嘛黑的天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看见消息通知栏里邵桀哭成一片的表情包，和最后一条补充发过来的关切。

　　“不用管我，忙完了回个消息报个平安。”

　　江陌单手端着手机，指尖犹豫地划拉了两下键盘，八成是系统识别到她这边正在输入，邵桀那边就迅速地发了一溜儿近乎刷屏的嘘寒问暖——江陌这会儿才切身体验了一把职业电竞选手这实在难以望其项背的手速，勉强应承着他几十秒之前发过来关心她吃没吃饭的问话敲下一行字，扭头就嫌费劲地删了个完全，直截了当地敲了“电话”两个字发过去，然后就被另一端的秒速拨通吓得一噎，打了个嗝才想起来把听筒贴在耳朵边：“比赛完不是有采访什么的？方便？”

　　邵桀的语气跟他发的那堆痛哭流涕的表情包完全不沾边，“这不是输了嘛，采访得排在冠军后面。你这会儿有时间？”

　　“还能闲十多分钟？”江陌离得老远看见陪着辅警外出调解两位因为两条自由恋爱的狗而吵架升级大打出手的狗主人才赶回来的教导员，挺直身板稍微敬了个礼，又得了他挥手示意重新蜷坐在石墩子上面，“安慰安慰你。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接再励。”

　　邵桀一顿，“……江警官。”

　　“啊？”

　　“你身份证上出生的年份真没谎报？”

　　“……挂了。”

　　“诶别别别——”邵桀嘴欠了一句见好就收，轻声在电话里笑得直哼哼，隐约听见江陌这边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的响动，嘶声蹙了下眉头，“这么晚了还没吃饭？什么时候回队里啊？我订点儿吃的送过去。”

　　“今天估计够呛能回。晚点儿能混个夜宵盒饭什么的。”江陌八成是打着哈欠摇了摇头，头发擦蹭着话筒的细微响动丝丝缕缕地钻进邵桀的耳朵，“你那边没什么动静啊，采访候场就你自己？队友呢？”

　　“单人采访今天抽签是姜赫宇，老霍陪着呢。群采得等——我这正好是被他们踹出来拿奶茶的外卖。”邵桀略微抬了下眉毛，回身朝着候场区的方向拍了张照片，“……怕我一个人单独行动有危险？这么关心我~就出个门，因为假赛的事冒出了点儿苗头，蒋唯礼怕家底败露，早跑回盛安收拾东西去了，放心吧。”

　　“……嗯。”

　　江陌似乎是确认了一下照片才应声，停顿了半晌，没等邵桀这边搭话开口，电话那头就忽然骂骂咧咧地喊叫出一阵长声短调的哄闹。邵桀皱了下眉头，模模糊糊地听见江陌捂着手机话筒问了几句接警的情况，正准备着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劝她去忙，却听见江陌又长长地“嗯”了一声，顿了几秒，极轻地问道。

　　“邵桀，你什么时候回来？”

　　邵桀一怔，耳朵“哄”地烧成一片。

　　“明天。再等等。明天就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