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利奥和赤瞳被放出来,带去要塞的演武大堂。
奎德仑王国每年都会在卡莫尔要塞举办军武大会,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兵都可以参加,相当于一次大型军演。可以考核士兵,选拔人才,对平民来说也是一场庆典。演武大堂就是国王嘉奖那些表现优异者的地方。
大堂设有王座。不如王宫的王座华丽,但略显黯淡的颜色和厚重的造型,有一种别样的严肃。周围有十座雕像,都是已故的奎德仑知名勇士。现在已经被魔族军都砸了。
利奥和赤瞳就被带到了这样的地方。大堂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王座上自然是波托克,稍微望了利奥一眼。
波托克左边是军队人员。公主莎莉坐在旁边,笑着看利奥,像是在等他出洋相。她身后立着克莱门汀和迪恩。旁边还有杰德,沙兰等一些军官。
波托克右边是教会人员。大主教埃尔文端坐着,表情似乎是焦虑和厌恶的集合。他身后是祭司苏比丽雅和库洛姆以及其他教士。苏比丽雅有些局促不安,库洛姆则是眯着眼睛。
从三排卫兵中间穿过去后,利奥才知道面前那些人的目光集中在哪里。
“不是吧?”
堂下是布洛妮娅,身边居然是爱洛梅尔特和几个从夏布耶尔带来的精灵,凯恩也在其中。族长还被安排了座位。
注意到利奥的目光,爱洛梅尔特对他略一欠身。她昨天接到王国的通知,要她务必跟着波托克一起到卡莫尔要塞去一趟。
此刻族长的表情很沉静,看不出是胸有成竹还是已经认命。
“很好,人都齐了吧?”
波托克坐正些。听了他的话,利奥身后那些卫兵整齐列好,就像是防止他逃跑一样。
国王清清嗓子。
“布洛妮娅,你的报告我全都看了。我很重视,所以今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你的疑惑。”
“多谢陛下。”
布洛妮娅嘴上这么说,表情上可看不出来。波托克也不在意。
“我也欢迎你,爱洛梅尔特。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能请你出来真是不容易。”
爱洛梅尔特的声音不卑不亢。
“毕竟我接受了利奥的提议,愿意表明合作的态度。出了这么大事,我当然要来。”
“那我很期待你能继续展示你的诚意。好了,布洛妮娅,把你的报告里的内容简单告诉大家。”
“是。”
布洛妮娅先是把杰德交给她的战报说了一遍,又说了罗加尔要塞的战斗,很快就提到了露娜。
“被通缉的露娜出现在魔族军,她身边有个叫凯亚尔葛的男人,是从者。与苏比丽雅交手,剑术了得。据凯亚尔葛说,露娜受到了王国的折磨和虐待,所以逃走。”
指挥官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波托克。
“我现在质疑这会不会是真的。”
她一说完,莎莉便冷笑连连。
“布洛妮娅指挥官,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就因为敌人随口胡诌的几句话,你就开始质疑王国?那我是不是可以根据你的发言质疑你串通魔族?”
而布洛妮娅甚至没有看莎莉一眼。
“用不着这样挑拨我,公主殿下。”
“什么?”
“我当然不会轻信敌人的话,我的确听到了一些风声。在露娜遭到通缉几天前,有人曾看到她出现在兵营外,那正好是我带兵回到王都后。”
埃尔文心里一惊,杰德则是马上明白了。布洛妮娅基本只在军营和王宫活动。波托克为了防止她干涉别的事,给了她很多工作让她别闲着。估计是军营里有士兵私语被她听到了。
当时布洛妮娅没太在意,但现在不得不怀疑。
“我请问爱洛梅尔特大人,那一日露娜到王都做什么?”
爱洛梅尔特缓缓开口。
“她的两个姐姐参加了战斗,她觉得姐姐们应该回来了,所以去探望。那是我最后见到露娜。”
“再听到消息,就是大概一周后她遭到了通缉!”凯恩忍不住补充道。
“这就是我疑惑的。”布洛妮娅说,“露娜在这几天时间里遭遇了什么,会让她逃出王国?我认为恐怕不是杀人案件,而是另有原因。”
“你弄错了一件事,布洛妮娅。”
波托克换了个坐姿。
“露娜杀人是事实,在库拉托瓦有好几个目击者。因为她与被害人有争执。你也知道王都有很多人讨厌精灵。至于说她遭遇了什么,你不清楚,难道还要反问我吗?我为什么要去理解一个凶手的思维?”
布洛妮娅上前一步。
“正因为很多人讨厌精灵,所以露娜在军营寻访未果,肯定会马上回去。她一定是遇到了让她无法回去的事情。”
“又或者她只是为了见到两个姐姐所以多待了些日子呢?”
“那么我要申请亲自对此事进行彻查。要塞已经夺下,我们现在正好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没有问题,但这不是你的工作,布洛妮娅。”
又是这话,每次说到这些波托克就会给出这个理由。他坚称自己和布洛妮娅只在军事上合作。
对此布洛妮娅唯一的反击手段,就是把这个合作的可能性上升到个人原则问题上。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波托克不给出满意解释,自己就拒绝效力。
但这么做总有种出尔反尔,有始无终的感觉。这也是布洛妮娅过去纠结,而现在还在纠结的事情。
就在她没有说话的时候,波托克继续说道。
“比起这个,我更想讨论一下为什么露娜会在魔族军。”
埃尔文趁机进言。
“很明显陛下。她不能回到王国,也不敢回到夏布耶尔,为了活命只能投奔魔族。”
“一派胡言!”凯恩大声反驳,“魔族见到精灵都是杀无赦,她怎么可能去送死!?”
“不用喊,我听得到。”波托克瞪着凯恩,“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魔族有人渗透到王国这边,然后偶然抓到了她呢?”
这话让所有精灵一愣,连爱洛梅尔特的表清也有了一丝变化。
利奥微微点头。果然国王也想到这一点了。那这事基本可以坐实了。
库洛姆也说道。
“我想,这个渗透者就是凯亚尔葛,或者他的部下之类吧?他是人类又是从者,而且出现在前线,说明有一定地位。”
“对。”埃尔文连忙顺着说,“所以他故意留下那精灵的命,就是为了让她动摇我们的军心。”
波托克点点头。
“听起来很合理啊。布洛妮娅,你认为呢?”
布洛妮娅愤怒的目光有一瞬间停留在那个大主教和祭司身上。
“我认可动摇军心的说法。但这和我质疑的对精灵的虐待无关,并不能说明露娜在王国的遭遇。”
“你认可就好。至于折磨虐待的事,我要等调查结果。”
“但这……”
“现在我想说的是,一个精灵出逃被魔族军抓走,反过来杀戮王国军的将士,这些都是事实吧?”
波托克注视着爱洛梅尔特。
“那么依照这个事实,我可以认为露娜犯下了更大的罪过。无论她是不是被迫,她都是在助纣为虐。这是对王国最直接的威胁和反叛,我想我应该和认真你探讨一下了。”
“这……”
话题突然甩过来,爱洛梅尔特有些不知所措。精灵们都怒视着波托克。这个国王居然厚颜无耻,面不改色地指责起精灵了。
还什么认真探讨。加入魔族杀死王国军士兵,这罪过要是落在全体精灵头上,可不是沉默就能解决的。
就在爱洛梅尔特思考怎么回答时。
“陛下。”
利奥先开口了。
“我作为精灵小队的队长,想发表一下看法。毕竟这事也关系到我。”
波托克打量了利奥一番。和上次见面相比他的气色有些差,但这讲话时自信满满的样子还是那么让人厌恶。
“你说吧。”
“多谢陛下。关于露娜的事,我认为还不到降罪的时候。这事还有别的可能。”
莎莉哼了一声。
“你是觉得自己也要遭殃了,所以想挣扎一下?你觉得你那两张嘴唇比得上将士们的眼睛和被烧焦的尸体吗?”
利奥微微一笑。
“我不否认这些。我只是在想,露娜是不是被精神操控了?”
这回轮到波托克和他身边的人发愣了。利奥转向爱洛梅尔特。
“请问爱洛梅尔特大人,露娜原本使用的是什么魔法?又是怎样战斗的?”
“她没有魔法天赋。”爱洛梅尔特说,“虽然会用弓,但凭她的本事不足以上战场。所以我没有同意她跟随两个姐姐应征。”
“那就很明显了。一个战斗力不足以上战场的精灵,不过半个月没见就能在王国军里大杀四方,除了魔族对她施加了全面的控制之外,也没别的可能了吧?”
“这算什么说法?”库洛姆冷笑道,“你怎么证明爱洛梅尔特不是胡说八道呢?同胞相护罢了。”
“你这……”
有几个精灵差点冲上去揍库洛姆,利奥伸手制止了他们。
“这种事在夏布耶尔随便问问都能打听出来。再说,露娜算着日子,不顾王国人民的冷漠跑去王都,就为了提前见姐姐们一眼。如果她能上战场,我相信她无论如何都会跟两个姐姐同去的。”
“哼,让教会的人理解常人的感情,恐怕很难吧?”
凯恩扬着头不屑地说。库洛姆望着他,眼神中隐隐有了敌意。
“但这能说明露娜被精神控制了吗?”莎莉的手指敲着脑袋,“魔族既然要让她上战场动摇我们,那肯定会给她相应的战斗力啊。”
没想到利奥当即反问。
“为什么?”
“啊?你问为什么……”
“如果只是想威胁露娜去动摇王国军,那让她出现在瞭望台上随便放放箭就得了。但我听说她是主动跳下来的,一举一动充满了仇恨。那她要么是真的被王国虐待过,要么就是被精神控制了。”
莎莉无言以对,瞪了利奥一眼,期待的目光投向波托克。
波托克眯着眼睛,思考起来。他听说利奥和赤瞳一直被关着,那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听说战斗细节的?
国王长出了一口气。
“言之有理。”
“父王?”莎莉惊得站起来了。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我就不再追究了。这事到此为止。”
“不,还没完。我也有事要说。”
说话的是赤瞳。她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赤瞳指向杰德。
“我要控告杰德将军。我怀疑他在攻打要塞的当天早上,给我的同伴利奥下毒,导致利奥在战斗中昏迷。而且他故意在卡莫尔要塞外的战斗中制造出阵型上的间隙,让魔族将领巴洛克有了突袭我们的机会。”
语惊四座。杰德先是一愣,接着火气就上来了。
“你这是信口雌黄!”
“利奥中的毒来自腹部,”赤瞳继续说着,“他自始至终没有受过伤。所以只能是早晨跟你们吃了早餐以后变成这样,也就是毒药来自食物。”
“我作证!”凯恩说,“是我给他治疗的!”
“至于杰德将军为什么这么做,恐怕是王宫里有人看不得利奥的所作所为,看不得精灵和人类和谐共处吧?”
赤瞳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从波托克以及身边人身上扫过。埃尔文腿一哆嗦,杰德怒视着她。
莎莉一摊手。
“无理取闹。那你又如何证明是早餐的问题,而不是之前晚餐或是更早的问题呢?也可能是当天午餐的问题啊?”
“我们难道会自己吃毒?”赤瞳反问。
“天知道你们那段时间干了什么,毒药这个事根本没法查证吧?还有你说杰德将军故意放出阵型的破绽,这更是无稽之谈啊。”
“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洛妮娅望着杰德。杰德已经能感受到这位指挥官正努力压住火气了。要不是碍于场合,她甚至会当场掏枪。
“我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布置,我不认为阵型有松散之处。巴洛克的骑兵队我也派人拦截了。但他的实力出乎意料,实在拦不住。”
“你根本没派人拦!”赤瞳一指迪恩。
“没错!”凯恩也帮腔,“哪怕稍微拖住他们,我们也有机会用魔法支援!”
“嚷嚷什么,吵死了。既然这样,咱们再找个当事人问问不就行了。”
莎莉稳稳坐下,弹个响指。
“迪恩,你当时也在,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凯恩气得攥起拳头直哆嗦。赤瞳望着利奥,但利奥只是看着一切的发生,没有插嘴的意思。
迪恩走上前来,想了想。
“回公主殿下,我当时在专心战斗,没注意。”
全场第三次集体发愣,莎莉更是眼珠差点瞪出来。
“你什么……你怎么能没看到呢?”
“我们可是顶着魔族军正面交战,压力很大。不过从我那个角度看,巴洛克确实冲得比较顺利。”
“迪恩。”
波托克加重语气。
“给我说清楚,到此有没有拦截?”
“我无法确认。可能没有,也可能有。”
连迪恩都这么说,那这个事就模棱两可了。怎么都能解释的结果就是怎么都解释不清。
说完这些,迪恩偷偷给了利奥一个戏谑的眼神,利奥心里嘀咕了一下。
这家伙在想什么?
“看来,这事也没法定论。”
波托克的余光瞄到杰德身上。
“但无论如何,杰德,你有一定过失。即使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我也要考虑对你的处分。”
“我……明白。”
“很好,看来这场争辩也不是毫无意义。”
国王舒了口气。
“现在,继续其他议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