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行运最近总是梦见鱼人。
虽说看起来像人,但有鳃,有鱼鳍,有的部位由鳞片遮挡,巨型如小山,小的巴掌大,眼睛像猫。
男女倒是一眼就能分辨。
这是个海洋的世界,连星空中也充满海水,星球如同泡在水里一般,有的明亮,有的暗淡。
鱼人们游弋其间,黑色的能量穿梭。
详细记录下来,名为鱼人梦。
如今李家和白家式微,黄家、赵家和希家把持朝政。
赵刚平日正道不学,拈花惹草,哼两句俗词艳曲,出入各大赌场,人送外号:“神手无敌”。
他以一手算牌横扫牌桌,逢赌必输,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今晚他在“碎梦城”。
碎梦城。
荥京最豪华的高楼城。
飞檐斗拱,青砖琉璃瓦。
院子一尘不染,大厅里金碧辉煌。
时不时还有一股香气袭人。
店内严阵以待。红毯铺地。
赵刚哼着小曲儿。
“万千爱,爱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灯影斜楼上,倾国、倾城、酒、倾、城~醉狂饮,问夜里谁扶?”
“我、们、扶!”
徐娘半老的“大姐”姚琪娜赶紧迎出来。
一层粉色薄纱罩着大红色旗袍,透出式样繁复的花纹。流苏酒红玫瑰花,映衬金色步摇凤簪,姚琪娜不敢怠慢。
“年轻姑娘们都等您呢!”
半夜,赵刚摇摇晃晃,兜里干干净净。
“呕……”一人,一墙,一滩。
吐得泪涕并流。想找水,没有。锦帛,更没有。
远处有点灯光。
灯光下影影绰绰,不少人。
爷爷又出来摆摊了。
赵光云,又称赵半城,荥京曾经一半的房产归他,全城布局由他花钱请人设计、建造。赵家现任家主赵承煦的爹。
永远笑眯眯的爷爷。
“这不赵公子?”有人喊起来。
赵光云正俯身看粥,抬起身来。
“二狗蛋儿,这么晚还不回去?”
“爷爷,马上回、马上回。”
“喝了多少?”赵光云从旁边的井里拎出一桶水,让赵刚洗脸。
“爷爷,喝得不多,都吐干净了。也输干净了。”
“那来碗粥吧。还是胡辣汤?”
赵刚拿起碗勺盛粥。
赵光云走到一旁,坐在阴影里的太师椅上。
“那边有咸菜、辣椒、香菜。”赵光云抬手一指。
热气氤氲,食客往来。
都不要钱,用者自便。
赵刚帮忙打水、烧水、添米,放胡椒、腐皮、勾芡。
爷爷没说走。
不敢走。
夜已深,人逐渐稀少。
“收摊。”
赵刚赶忙收拾,太师椅也扛起。还好有点力气。
一点灯火,赵光云拿着,爷孙俩并排慢慢走。
爷爷在笑。
赵刚闷头挑担,扛太师椅。
“小刚子,今年16了吧。”
“嗯,爷爷。”
“我16岁的时候,还在海上讨生活。别人四五个人的活儿,我一个人做。掌舵、撇缆、撒网、做饭……全都是我,这些你们知道。有时候,一出一个月,你知道我最想什么吗?”
灯影里,赵光云眼神迷离,脸色阴晴不定。
“爷爷,不知道。”
“女人。今晚的姑娘漂亮吗?”赵光云转过头问。
“爷爷,还行。”
“漂亮就是漂亮。碎梦城的姑娘,说漂亮排第二,谁敢排第一。”赵光云又笑起来。
“你爹最近揍你没有?”
“没有。”
“你觉得开心吗?”
“还行。”
“嗯。你想过你十年之后是什么样子没有。”
“十年后,大概还是这样吧。”
赵光云认真地说:“十年后,小刚子,你将在西北边陲,身陷囹圄,功成或者身死。我还没看清楚,有这两个可能。”
“爷爷,您别吓我,我觉得现在挺好。”
“你的日子,不接地气,不知冷暖。晚上来喝粥、喝胡辣汤的人,太接地气,太知冷暖。你知道你们的相同点,是什么吗?”
“不知道。”赵刚老老实实回答。
“生死。”
“……”
“今晚,如果有人跳出来,一刀把你砍了,荥京照旧。如果把他们杀了,市井也照旧。如果有人跳下来行刺我,黄家、赵家和希家就会分崩离析。荥京的权力,又要洗牌。所以你看周围,几十个人看着我俩,怕出事。”
赵刚抬头,一片漆黑。
“我已过盛年,早不再问世事。这出摊,是十二岁开始的第一手营生,现在腰疼膝盖疼,本事没忘。”
“爷爷,要不这摊您别出了吧。”
“可以呀,你接不接?呵呵,怕累吧。这是我曾经过的日子,也是我会的事儿。几十年过去啦,时过境迁,人事也都变啦。他们困在俗事里出不来,你享乐安逸不知俗事。你们都没有道。”
“道?道路?”赵刚似乎没听清楚。
“道,就是道,你可以理解成道理,或者追求,或者万事万物,或者一沙一世界、一叶一飞花,它存在所有里面。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胡辣汤,我能看到政权更替。看着你,我能看到时空变换。可惜我智慧还是不够高,很多我看不清。我只能到处找,到处看,到处问,到处想,从诸多可能里面,找到自己可以利用的可能,然后拼死,实现它。”
“爷爷,我不太懂。”
“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你将来成就的台阶。对错别人评,别人觉得比你厉害。你以威压示人,谁敢评你。你做任何事情,爷爷都支持你。”
赵刚觉得眼泪在眼眶里转。
“你我都要敬畏生活,它是老师。生活告诉我,痛苦保持敏锐。你让你的心,贴近天地、人间烟火,也许仁义礼信,也许万物之盗,你理解到什么层次,就用哪个层次奋斗不懈。年少不轻狂,难道老来乐嘛。总之,努力过的时间不会浪费。”
赵光云摇晃起灯光,世间仿佛忽明忽暗。
“爷爷,十年后我会死吗?”
“你要用你所有的精神、智慧、能力、身体、机遇,让自己活着。”赵光云一字一句地说。
“哦?到家了。不早啦,你也别回去了,跟我睡吧,还有间房。”
赵刚洗漱躺下,泪流满面。
郑行运这时也刚躺下,他决定爬上荥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