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莱起床作早餐的时候,莉莉丝已经在客厅看着一本从图书馆中借出的书。
少女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上衣和黑色的折花长裙,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自有一派岁月静好的味道。
“今天这么早起?”
“那是当然,不然等着我的不就只剩下冷冰冰的早餐和空荡荡的房子了。”
昨夜晚餐上,奥莱向莉莉丝道出了自己接下来要前往首都林德的事情。
牛奶煮燕麦是今日的早餐,奥莱拿出了血瓶,莉莉丝却一反常态地加以拒绝。
她默默地喝着燕麦牛奶,奥莱则站在一旁。
哥哥看着妹妹,觉得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明明几日前还挺开心的,如今却成了现在这样。
“莉莉丝?”
“嗯?”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奥莱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却得到了和昨晚一样的回答。
“……想,但是还是算了。”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没有。”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
莉莉丝回答得语气淡淡、面无表情。
奥莱又站了一会,便去坐到莉莉丝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令她看向了自己的眼。
“算了,我不去了。”
莉莉丝皱起了眉头,把一勺牛奶塞进奥莱口中。
“你去林德不就是为了挣钱吗?你不去我们吃什么啊?”
奥莱可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什么羞耻的情绪,他只是沉稳地表达出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钱可以下次赚,反正都在那里等着我,莉莉丝你可不一样,你是吸血鬼,一不小心就会跑不见踪影。”
莉莉丝摆出一副不齿的表情,用手指点着自己哥哥的额头。
“没想到我亲爱的哥哥竟然是一个这么肉麻的家伙,好恶心啊。”
但那脸上的羞红却令奥莱松了口气。
或许真没什么大事……奥莱这样想着。
“其实啊。”
莉莉丝抽出了自己的手,继续吃起牛奶,表情是往常吃饭时的那种麻木乏味,脸上的红晕却越发的显眼。
“我只是来了那个……”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身为自己妹妹以前的生理健康课启蒙老师的奥莱.拜尔却依旧明白了缘由,他的声音也小了下来——毕竟要照顾一下女孩的羞耻心。
“吸血鬼也会流血?”
“嗯……”
莉莉丝微弱地点了点头。
“……”
奥莱一时不知说什么,这是非常少见的情况……倒也不是单纯因为这种生理现象的发生,而是因为这种生理现象发生在吸血鬼的身上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这会否是一种信号,又不好仔细追查下去。
“所以你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真没有!只是有些累和心烦!”
莉莉丝羞得升起了几分火气,抬起一脚便轻轻踢在奥莱的椅子上,把奥莱踢了起来。
“滚滚滚!去你的林德!不要来烦我!哼~!”
看着自己妹妹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奥莱想着会否刚刚的反常感只是羞涩妹妹的一种自我保护与自己保护欲过甚的结果。
太过粘着自己的妹妹好像也有些问题啊,毕竟她也到了该叛逆的年纪……借此次机会让她独处一段时间好像也不错……临走前还是去拜托一下隔壁的布里娅太太和克维多教授,让他们这段时间多照看一下莉莉丝……
嗯,这样应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奥莱如是想着,被自己的妹妹强推出了家门。
一声大响,门在眼前被用力地关上,奥莱乘着早晨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踏上了旅程,门内的莉莉丝坐回了餐桌前。
一口两口三口,老老实实地喝完牛奶,把碗勺拿去厨房清洗干净后,莉莉丝跑去了奥莱的房间。
她跳到那上面,口鼻朝下地深吸气深呼气,将哥哥的气味品味了一遍又一遍,方才心满意足地翻过身,呆呆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就这样一直看到了太阳下山,窗外陷入一片漆黑。
她没有说谎,她自己哪怕变成了吸血鬼,也依旧会有生理反应,带来的负面效果也远比人类时期的要轻得多,只是有些疲惫和烦躁,而维持的日子反延长不少。
但那已经是半月前的事情了,那时早已觉醒男女之别的莉莉丝小姐根本羞于开口,自己偷偷地便把所有的“罪证”清理干净,利落隐蔽得连同在屋檐下的奥莱都完全没察觉。
那时,在哥哥面前表演了好几天、实则内心羞耻到快要爆炸的某人便发现了自己其实很有伪装、骗人的天赋,只是不知是来自于天生的部分,还是吸血鬼的部分……或是兼而有之、强强结合。
就好像今天这样,奥莱.拜尔又一次被莉莉丝.拜尔由心而发、自然和谐的演技所欺骗,并未发现她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
莉莉丝把手举到自己的眼前……那是哥哥今早抓住的那只手,明明只要再往下抓一点点,一切就瞒不住了……
另一只手帮忙卷起了衣袖,露出白嫩细致的手臂肌肤……本来应该是那样……
一大片可憎的乌黑与枯萎正蔓延在那里,老皱得仿佛是干瘪的尸体、腐朽得发出了闷臭的气味。
自己正在腐朽溃烂,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是吸血鬼的宿命。
莉莉丝.拜尔心若死灰。
……
奥莱是和钟表匠唐古伊·康纳利一起上的路,目标是西南方向的首都林德。
他们出发后的第一个夜晚便好运或不好运地遇到了一只古伽人旅队。
受到教义、历史的影响,信奉神圣的信徒往往憎恨厌恶古伽人,无论那古伽人是否信奉古伽教。
排斥古伽人长居、拒绝古伽人进入城镇村庄、不允许古伽人参与手工业农业劳作……这都迫使着古伽人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只能以行商贸易乃至坑蒙拐骗来养家活口。
甚至因为传统的歧视,往往各地民众都会要求古伽人进行不平等的交易,否则一切免谈。
至于古伽人在异国他乡住不惯,为什么不回去自己的国家……古伽人没有国家,或者说他们的国家已经消失在历史中了。
一开始是赫曼人的大军击破了古伽的国度,后来是改信传统星月教的古伽人重新建国,封住了流浪的古伽教信徒回归的道路。
而闪尼瑞亚中的古伽人也便是这种可悲可怜的流浪儿,他们驾着具有民族特色的圆顶大篷车风餐露宿、八方漂泊。
长久的歧视与互不理解,甚至催生了诸多令信徒们闻之色变的传闻——它们大多是关于古伽人的习俗。
比如,与古伽人来往将会导致厄运与不祥;一个人只要付的起价格,任何一个古伽女人都愿意为你留出身边的床位;古伽人的丈夫会把自己的妻子分享给远方来的客人;古伽人会把自己的第一个长子献给他们异教的主,甚至他们会拐走信徒的孩子并残忍地杀害他们……
奥莱通过长期观察而研究,确定了这些传闻大多是错误不实的谣言,比如“用妻子娱乐客人”只是信徒们恐吓信徒家庭的女孩女人不要和古伽的男孩男人交往的故事。
献祭长子,更是不符合以人为主的一般宗教逻辑,要知道古伽教是异教却不是邪教,古伽人不仅脑子没问题,相反他们非常聪明,以至于与他们交易过的信徒总是狠得牙痒痒、大骂“狡猾奸诈”。
拐走信徒的孩子或许有所发生,但那一般不会带着“杀害”,十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古伽人杀童案”更是黑幕重重、晦暝难解。
嗯,众多传闻中只有少部分是真实的,比如……
营帐里点着一盏油灯,在火光的映照下,红发肤白的少女显得更为的美丽动人,连身上细密的汗珠都在闪闪发光。
她呈上了一杯酒水和苹果给奥莱解渴充饥,便贴着他坐下。
“继续?”
软糯的口音中带着甜甜的妩媚。
“不了。”
两人便静静坐着,听听帐篷外的歌舞和虫鸣,感受身边人的温暖和气息。
“其实,我还会占卜哦,要来试试吗?”
奥莱看向了身旁少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对着自己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她的姓名,明天一早便又要各奔东西。
“好。”
少女拿出一套纸牌和一颗水晶球,又搬出一台不高的小桌子。
“是要水晶球,还是塔罗牌?”
奥莱指了指水晶球。
“水晶球啊,我最擅长了,我甚至可以用水晶球来施展读心法术哦。”
“那就这个吧。”
少女纤细白皙的双手轻轻抚摸在晶莹剔透的球体上。
“请来者集中精神……从10到99中抽出那个命定之数……”
“好了。”
“把命定之数的个位和十位相加,得到第二个命定之数……”
“好了。”
“把第一个命定之数减去第二个命定之数,得到第三个命定之数……”
“好了。”
“现在默念第三个命定之数,从表中选出那个数字的对应的图案,您将从水晶球中看见自己内心的选择……”
好几张纸牌被递到了眼前,上面画着数字和对应的图案,奥莱却没有立刻去看。
“……每一个都是9的倍数。”
装神弄鬼的少女一下被扼住了咽喉。
“我刚刚心算了八组命定之数,算到了所谓的第三个命定之数,都得到了9的倍数。”
奥莱从纸牌中选出了所有9的倍数,上面的图案都是同一幅——一只红色的蝴蝶。
“这便是你所谓读心术的秘密。”
被揭穿底牌的少女尴尬地笑着,脸蛋红扑扑的。
“那要不,我还是再拿一杯酒给你……”
奥莱却拉住想要起身的少女,指了指桌上的另外一副纸牌。
这些木制的、表面镀着防潮的蜡的纸牌盛行于多利维亚,被人们用来赌博游玩,但有时也是占卜的道具、神秘的载体、恶魔的密码。
历史悠久、来源不详的塔罗牌便是其中最赫赫有名的代表。
少女深呼吸了一会,确保自己完全平静下来,便重新操弄起了把戏,借助鬼神之力企图满足客人心愿收获钱财。
“请来者洗牌。”
不是第一次陪古伽的少女玩塔罗的奥莱熟练地完成了一般洗牌和圈型洗牌,将洗好的塔罗牌交还给少女。
一脸严肃的少女切了几下牌,纸牌在她的双手间飞舞起伏,最后归于平静,以顺时针呈扇形展开在桌面上。
“请来者发问。”
奥莱本来想要按照以往的惯例问“自己”,但是他突然想起了莉莉丝的脸庞。
“家庭。”
少女的手顿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令自己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
“请来者点牌。”
奥莱点的第一张被放在左上角、第二张被放在右上角……他的手本欲停在一处,却又偏了一张……第三张被放在了中下位。
少女郑重地揭开了第一张牌,其上是夫妻相拥、子女满堂、彩虹高挂、圣杯数十。
“第一张是圣杯十,正位,指过去家庭幸福、生活平凡但顺心如意。”
少女郑重地揭开了第二张牌,其上是羊头人身蝠翼蛇尾的狰狞怪物,其下是金色的赤裸幼童,背后是压抑低沉的一片漆黑。
“第二张是恶魔,代表诱惑,正位,指现在家庭遇难、血亲受缚而颓废迷茫。”
少女郑重地揭开了第三张牌,其上是直入云霄的高塔被雷霆击穿,一男一女坠落高空、无物可攀。
“第三张是塔……代表毁灭,逆位,指未来家庭分崩……但只要常怀希望、坚定信念、永不言弃、顺其自然,那么一切苦楚终会过去,而新的事物将在旧的废墟上建立。”
奥莱定定地看着少女——他是不信所谓占卜的,但在刚刚的某个时刻自己也不由得冒出了“会不会真这么巧”的疑惑。
至于有关“塔”的解读,那里面的后半段基本都是少女的私货了。
“谢谢。”
“不用谢。”
因为善意被看穿而羞耻的少女一边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窘态,一边收拾着牌组。
“等一下。”
心血来潮的奥莱阻止了少女的动作,从牌组中抽出那张自己本来要抽最后却放弃了的另一张“第三张”——
黑色的骑士骑在白马之上,他高举着红色的倒五芒星旗帜,一王倒在马蹄下,一王跪拜在行路前。
死神,代表结束,正位,指未来家庭离别或重新开始,接受无法阻挡的事实或许可以迎来更美好的未来……但那是对于凡人的解读。
死亡……奥莱默默念着这个别人避之不及的词汇,若有所思。
……
第二天一早,奥莱和唐古伊正要离开古伽人旅队,那位少女却赤着脚追了出来。
“请等一下!”
奥莱看着少女跑来,她嬉笑嫣然、活力四射,一如昨夜那般,看不出丝毫离别的哀伤或不舍。
“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少女惦着脚尖,靠了过来,将一条项链轻轻挂在奥莱颈项上的同时,也带来了少女的芬芳。
那是一条精美的铜链,其上坠着赤红的六芒星——古伽王之星。
“再见,我的朋友。”
少女笑着走了,正如她笑着来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