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妈让人将残席撤下,问清荇还有什么吩咐。
清荇便问起秋叶二丫的下落。
黄妈妈回道:“大娘子带来的人奔波一日,也甚是乏累,奴婢想着屋里有人伺候,便让人领着他们到后廊下的厢房里先休整歇息,待恢复了精神头再进来伺候,望大娘子莫要怪罪奴婢自作主张。”
清荇温声道:“千万莫这般说,妈妈样样都想得周到,我初来乍到,一切事体都还要仰仗妈妈指点。”
“都是奴婢该做的,”黄妈妈福了福身告退:“大娘子歇息罢,奴婢们就在外间候着。”
几人鱼贯退出房间,清荇抬眼又将这几间屋子打量了一番。
这里显然是张家的内院北正房,格局与秦氏所住的霜荻院十分相似,是一排五间大屋子,正中一间屋子设着一张供桌,桌上供着瓜果鲜花;桌旁各有一高几,摆着博山香炉,袅袅地冒着青色烟气,散发出一股冷甜的兰花香气;墙上挂着三幅山水国画,画布两边是一副对联,写着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横批是“四时长安”。
清荇看到这副对联,想起张渚玉白无暇甚少见到血色的面颊,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虽是正房正院,但终归是主人家夫妻两个休憩放松的地方,便是不挂“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这样婉转缠绵的淫词艳句,也该挂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这样喜庆热闹的字句。
这种历尽千帆,好像强撑着苦中作乐的字句,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会喜欢的,要么就是张渚根本不在乎家里是些什么陈设摆放,要么就是他确实已见识了不少俗世风霜,红尘沧桑,所以家中的字画摆设都透着一股沉重感。
清荇摇了摇头,暗嘲自己这时候竟还有心思去品评墙上的字画对联,也真是够随遇而安的。
收回心神,清荇认真地分析起眼下的情势来。
从她下轿之后行进的路线来看,张家是一个还算中规中矩的三进宅子,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元该是家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居住,而新嫁娘的喜房,一般会设在东边的几间厢房内。
张家既然把喜房布置在这里,说明这宅子里应该没有辈分地位超过张渚的人居住。
清荇对张渚所知不多,即便张渚下聘之后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向人打听张家的情况,只依稀知道张渚老家在西州,家中丁口单薄,只有一名老父,而且这位老人家矢志向道,早已不问俗事,即使张渚被点中探花,留任上京,老人家也没有打算来儿子这里享享清福。
先前拜堂之时清荇就察觉到本该张渚的父母所在的座位上并没有坐人,再结合这喜房一看,有关张渚的传言多半都是真的。
面对这样的景况,清荇也不知道该庆幸不用侍奉公婆,还是该担忧这婚事办得糊涂,都拜过天地了,自己对张渚几乎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清荇缓缓地出了口气,没有将心头的思绪带到脸上,乍一看,旁人只会当她在静坐养神。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是秋叶过来了,正压低声音跟外面的婢女说话。
清荇没有起身,把脸转向房门的方向,果然没等多久秋叶就轻轻叩响了门扉:“奴婢进来了。”
秋叶今日也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新衣服,虽然跟着车轿步行跨过了半个上京城,但这会子脸上倒是看不出疲惫之色,反而比平时还精神抖擞些。
见清荇已经拆了头冠脱了外裳,秋叶告罪道:“奴婢该早些过来的。”
清荇摇头笑道:“你也不是铁打的,该歇的时候就安心歇着,黄妈妈将我照料得很妥帖,你们不必担心。”
说完这话清荇又问道:“外间人多么?咱们家都有哪些人过来?”
“自然是热闹的,不过奴婢也不好四处走动,只是进来的时候大略看了几眼。三老爷跟大爷这会子在外头吃酒呢,听说姑爷这里已经把前院歇息的屋子安排好了,今儿只怕要闹到后半夜。”
秋叶知道清荇是怕无人照应葛家来送嫁的人,连忙将自己所见所闻悉数禀告:“我看姑爷这儿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很妥当,比咱们家好些管事的还老道,也算是难得了。”
清荇想到黄妈妈跟刚刚进来伺候的那几个侍婢,点头赞同秋叶的观点:“大家都安置好了便好,我也就放心了。”
主仆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清荇一向作息规律,习惯早睡早起,这会子有熟悉的侍婢陪在身边,又精神紧绷了一日,便渐渐感到了几分困意。
这时屋子另一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金属颤鸣之声,两人微惊,静下来细听,那颤鸣声又“嗡嗡”响了两声便停了下来。
秋叶走过去看了几眼,回来跟清荇道:“是自鸣钟弄出的动静,到亥时了。”
清荇点点头,半掩住嘴小小地打了个瞌睡欠道:“我估摸着也是这时辰了。”
她站起身,走进卧房外的一个隔间,这里除了妆奁镜台,还铺着一张锦榻,清荇便在榻上坐了下来,让秋叶有事再唤醒她,便半歪着身子趴在炕几上闭目歇息起来。
秋叶知道清荇这姿势睡不舒服,但清荇作为新娘子当然不好在丈夫还没回房歇息的时候自顾自地高枕安睡,只能这样将就打打盹儿,熬熬时辰了。
好在张渚并没有让新娘子等得太久,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张渚便回到了内院。
秋叶早在张渚还在院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将清荇摇醒了,因此等张渚进房之后,清荇早已端端正正地站在了刚刚吃饭的小厅里迎接他。
张渚也已经脱了外头的大礼服,换了一件绛红色的常服,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面上似乎多了丝血色,将平时清冽的轮廓浸染得柔和了几分。
然而面对他,清荇还是紧张,正在她犹豫该不该先开口的时候,张渚头也不回地对跟着进来伺候的芸香豆蔻道:“你们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