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大玄新皇永正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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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玄皇宫是位于京都西北处一片巍峨宫殿群。自今年伊始,新皇楚渊荣登大宝后,便入住其中,年号为“永正”,是为永正皇帝。世人猜测,此年号有“永远正统”之意,但在知情人眼里,恐怕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讽刺。而太上皇,即熙文皇帝——楚铮,则移居至京都东北侧临近洛水的大明宫内,颐养天年。大明宫因在东侧,又称东大内,名为修养,实则紧抓大权,遥控中枢,处处辖制当今天子。至少包括永正皇帝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时分,皇宫内朝两仪殿东侧的万春阁内,紫檀御案之后,不惑之年的永正皇帝,正手持湖笔,不时蘸一蘸朱砂墨,勾连比划,凝神批阅着奏疏。一旁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手持拂尘,面色恭谨,垂手侍立。御案之上,整理地摆放着四五摞奏疏,这些都是由通政使司收发的六部九卿、詹事科道、地方督抚送来的奏疏,并按中枢、地方,军政、刑名,轻重、缓急等分类精心整理过的,以便皇帝批阅。自从下朝后就埋首批阅,而永正皇帝瘦削硬朗的面容上,始终愁容密布,抑或眉头紧皱,几乎从未有过半点笑容。今年是永正元年,新元伊始,永正皇帝丝毫不敢懈怠,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不到半年,便让刚到不惑之年的楚渊两鬓披上几缕白发。永正皇帝虽有心刷新吏治、肃清积弊,然而眼下国势看似煌煌煊赫,却内里国库空虚、贪污横行,再加上灾害频仍、盗贼四起,更是给新朝的上空布满阴霾。而外患也日渐狂狷肆虐,北有鞑靼滋扰,东有后金犯边,东南有倭寇为祸,西南有土司叛乱。可以说,楚渊虽为新皇,却从太上皇手里接了一个烂摊子。在紫檀御案的右侧,有一专门用来用膳的案几。楚渊素来克勤克俭,不尚奢华器用,在吃食上,也不太讲究,一日三餐,不过六素三荤加一汤,另有点心和时令瓜果不算。“圣上,先用些膳,再批阅不迟。”夏守忠眼见永正皇帝仍然是一门心思地批阅奏疏,因担心饭菜凉了,故忍不住小心提醒了一句。闻言,永正皇帝这才感觉早已饥肠辘辘了,于是转了转脖颈,又坐着舒展了筋骨,再端起一碗米饭,一边就着菜肴,一边继续看奏疏。那双不怒而威的虎目,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奏疏,而手中碗筷,只是下意识地使用,甚至连菜肴都没吃几口,光扒拉米饭吃着。目睹此景,夏守忠虽是早已习惯,但每每都瞧着心疼,这哪是万民之主的皇上,分明是为天下当差的苦力。而永正皇帝,一边捧着简单的午膳,一边却沉浸于批阅奏疏的案牍劳形中。夏守忠当下来至案几旁,为永正皇帝盛了一碗汤,低声道:“圣上,天气酷热,先喝完冰镇酸梅汤解解暑。”闻言,永正皇帝才抬起头来,接过瓷碗,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道:“守忠啊,你看这四周的冰鉴,都冒着冷气,哪里就酷热了。”喝了一汤匙汤后,永正皇帝才喟然叹道:“朕常年深居宫中,自然可以寒暑不侵,但天下子民,又有几人能有这般尊享?”又看了看纱幔飘飘的殿门外,瘦削的龙颜上盘满忧虑,道:“炎热酷暑,天下的老百姓更苦啊,再热也得顶着烈日劳作,也得冒着酷暑讨生活。”“守忠,你说说,朕岂能不忧心?”永正皇帝放下瓷碗,长身而起,“昔日范公尚且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朕身为天子,又岂能自认不如?”“从今儿起,朕的膳食就削减一半,同时要敕告六宫,严禁奢靡浪费。”永正皇帝最后又做出了这项决定。“谨遵圣谕!”夏守忠闻言,立时躬身回应。言罢,夏守忠迟疑了片刻,同时暗暗捏了捏手中的密信,却不知如何开口。楚渊重新做回御案之后,呷一口香茗,抬眼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夏守忠,道:“守忠啊,朕在潜邸时,你就跟着我了,如今又无外人,就不必拘束如斯,反而让朕觉得生分。”“坐下来说,有什么话你就跟朕直接一气言明,莫要瞻前顾后,免得耽误了正事。你理该清楚朕的脾气。”楚渊放下茶盏,淡淡说了一句。“谢圣上。”夏守忠躬身叩谢隆恩,旋即在一旁的明黄绣墩上半坐下来。“圣上”一词再次飘入楚渊耳中,令他心中五味杂陈。如今朝廷的局势,因太上皇和诸王兄弟的存在,致使永正皇帝掣肘频仍,就连在称呼上都有了一定范围内的不成文规矩。王公大臣面见太上皇上,需要称“圣上”,而觐见他这个现任皇帝时,则只能呼为“陛下”,尤其是太上皇和皇上均在场的情况下,更要丝毫不容差错。“一上一下”,日月双悬,在称呼上就显然易见瞧出地位的悬殊。说白了,楚渊这个永正皇帝,目前只是试用阶段,若令太上皇不满意,则随时有废黜的可能,毕竟人家手中握有绝对的兵权,又有“四王八公”这样的武勋集团效力。——夏守忠不敢再有隐瞒,当下起身禀奏道:“圣上,老奴适才接到龙鳞卫密报,仇都尉家的次子仇鹤,今日在醉花楼,与金陵侯贾瑛起了冲突。如今二人均被关押在靖武司的大牢中……”眼见楚渊露出思索之色,于是夏守忠便将金陵侯贾瑛为了一个新买丫鬟,而怒砸时运赌坊,又在醉花楼与仇鹤发生冲突,并掌掴贾珍等一系列荒诞的事情,简明扼要给楚渊说了一遍。听完夏守忠的一番禀奏,楚渊脸上的疲惫之色,终于消退了一些,原本满布忧愁的那双眼睛,也渐渐有了一丝兴头。楚渊浓眉紧蹙,神色幽肃,不禁冷笑道:“他仇家如今一门双侯,二房仇修悟又尚天枢长公主,成了朕的姐夫,其尊贵显赫,恐怕都不亚于当年一门双公的贾家了。”“而这仇都尉的次子仇鹤,竟然还想再做朕的妹夫,这究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他仇家故意给朕难堪?”永正皇帝越说越气,最后站起来,来到御案前,负手而立,沉声道:“倘若太上皇被其蒙蔽,答应了这桩婚事,一旦圣旨明发,天子的颜面何在?岂不沦为天下笑柄?”“他仇家二房,老子是朕的姐夫,儿子却是朕的妹夫,这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旦此等败坏伦理之举载入史册,又让后人如何评判朕?”夏守忠眼见楚渊起身,赶紧同时起来,侍立在侧,静静聆听陛下的肺腑之言。此时,整个殿内只有君臣二人,众太监宫女早已被夏守忠暗中屏退。夏守忠闻言后,等了片刻,抬眼见皇上不再言语,只是双目紧闭,右手扶额,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无奈。于是趁机轻声说道:“圣上,那仇鹤小儿素来轻浮,又常流连勾栏,虽出身武勋世家,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之所以找皇太妃说媒,纯粹是觊觎天璇长公主的国色天香。”又见楚渊面色稍缓,继续道:“太上皇爷花甲之年喜得龙女,自小便视若珍宝,又哪里肯须臾间便草草定下天璇长公主的婚事?”“依老奴愚见,圣上大可不必介怀,长公主刚到及笄之年,太上皇爷定然想叫她多在大明宫那边多陪几年,至少三年之内不会考虑她的婚事。”楚渊倏然转身,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一抹笑容,拍了拍夏守忠的肩膀,道:“守忠所言极是,倒是朕当局者迷。”“圣上定然是忧心国事,这才思虑重重。”夏守忠忙躬身答道。“天璇长公主虽是朕的皇妹,但自小由皇后抚养,又与箬儿年岁相仿,故互为玩伴。”永正皇帝怅然一叹,道:“说起来,这份亲情自然与寻常长公主不同,倘若突然出嫁,朕和皇后,还有箬儿,恐怕一时间还真难以接受。”夏守忠略顿了顿,堆起笑容,轻声道:“天璇长公主虽是冯太妃所出,但冯太妃早薨,故太后便命皇后代为抚养,是以皇后将天璇长公主视为己出,这都是皇后之恩德,也是长公主之万幸。”永正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重新回到御案之后,若有所思,再次叹道:“皇家的女儿自然不愁嫁,以后朕的箬儿也多在宫里待几年。”夏守忠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上,忠武侯次子仇鹤如今还被羁押在靖武司大牢中,不知可有圣喻?”楚渊顿了顿,淡淡道:“以武犯禁,按律理应交予靖武司推鞠,何须朕的旨意?事事都要等待圣喻,那冯唐这个靖武司的司尊就别干了!”夏守忠一听之下,便心中了然。永正皇帝的意思是公事公办,任何人不准求情。这个时候,楚渊又看了一眼放在右上角的“通灵宝玉”,莞尔笑道:“这位金陵侯还真是……真性情,小小年纪便干出这等一怒为红颜的事来。”见状,夏守忠立时赔笑道:“这些年,据监视荣国府的龙鳞卫传回的消息,金陵侯从小便异于常人,酷爱读书,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占卜医术等,都有涉猎,称得上是旁学杂收。”“但其贪顽秉性,也甚于常人,专好些奇技淫巧。”夏守忠细细回想着,“此外,这位年仅十岁的少年,却内功修为惊人,据老奴所察,此人已有宗师之象。”楚渊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以往他着龙鳞卫重点监视的是荣国府长房的贾赦,还有宁国府在道观里的贾敬,毕竟这两人都是有罪之人。可任凭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因敬献通灵宝玉而被敕封为金陵侯的少年,身上竟有这般传奇之事,而且在短短一个上午时间,干出这么一番来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人不风流枉少年,这金陵侯,谋定而动,又不乏真性情,难得!”楚渊怔怔半天,一时间不知如何评价,最后只能这么总结一番。对于这个评价,夏守忠显然有些意外,但仍旧立即赔笑道:“圣上所言极是,最难得的是,金陵侯似乎得了荣国公贾代善的真传,一身内力修为恐怕已经跻身到二品之列。”“那仇鹤虽然是广陵派的高徒,也堪为三品后期,但与金陵侯交手之后,竟然抵不过二十招。”皇上楚渊听到此处,默念一声“广陵派”,登时双目浮现意味深长之意,因吩咐道:“守忠,你给神武将军冯唐传道口谕,就说金陵侯以武犯禁,乃是事出有因,而掌掴贾珍之举,又是家族内部矛盾,不必羁押过久,只需罚其在牢中抄写三遍《靖武令》,以示惩戒。”闻言,夏守忠一阵错愕,刚才还说“以武犯禁,按律理应交予靖武司推鞠”,如今又为金陵侯特意下了道口谕。如此区别对待,难道有何深意?心中疑惑,但表面上,夏守忠立即答道:“谨遵圣上口谕。”陛下忽然又想起一事,因问道:“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还有几日才能进京?”“林御史在接到圣谕后,便立刻乘舟北上。”夏守忠掰了掰手指头,“老奴估摸着,林御史大概三五日之内便会赶至京都。”永正皇帝道:“从今天起,每日派三班龙鳞卫到码头轮番值守,一旦遇到林御史弃舟登岸,立即用马车接入宫中,就到这万春阁来见朕。”“遵旨。”夏守忠顿了顿,又道,“圣上,林御史此次进京还携带妻女,不知林夫人也是否接到宫中?”“林夫人?”永正皇帝脑海中闪过一个丽人身影,暗叹一口气,吩咐道:“林夫人等就不必接入宫中,直接另安排一辆马车,送至荣国府即可。”“再给荣国府传道口谕,着史老太君妥善安排林夫人母女,绝不可怠慢。”永正皇帝言罢,又不忘补充了一句。对此,夏守忠不禁一怔,暗道:“林夫人是史老太君的亲生女儿,又怎会怠慢?难道……,是了,理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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