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独饮花间酒,为谁惆恨为谁愁?”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玉凤公主手中酒杯轻轻一颤,妙目回顾,就看到了林苏。
一看到林苏,玉凤公主一弹而起,大约是入肠之酒已有三分,她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林苏手一伸,抓住了她的肩头。
玉凤公主轻声道:“此时此刻,我其实不应该愁。往日的千山暮雪,而今日,只有一墙之隔,尽管这一隔依然如同千山万水,但我终究闻到了他的气息。”
她说的是她的兄长。
往日兄长在梅岭,远隔万水千山,飞鸟难至,鱼龙不渡。
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梅岭的一個符号。
而今日,兄长已入灵隐寺,她与兄长共沫西山风。
但是,她不敢入灵隐寺,因为她知道,兄长此番进京,会触动宫中那位最敏感的神经。
她的心态极其复杂,有喜,有忧,有惶恐,也有迷茫……
所有的一切,化为一杯外人不知的酒,融入她的愁肠。
这些,外人不知,而他,不是外人,他知!
林苏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倒上一杯,一仰脖子喝干。
酒杯放下,林苏开口:“你兄长进京,是我安排的。”
玉凤公主眼中酒意瞬间消失:“时间到了吗?”
“到了!”
问得简单,答得更简单。
但玉凤公主心潮起伏,难以自制,目光抬起,从波光盈盈的小湖,直达天际浮云,她的声音幽幽而来:“能有几成胜算?”
皇室之变,天下大位之定,世间之极也。
这样的大事,能成否?
只怕天际浮云都回答不了她这么难的问题。
林苏道:“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玉凤公主目光慢慢移过来:“我能做些什么?”
“你只需要在这西山之上,静观京城云起云飞!”
“稳坐西山上,静看白云飞!”玉凤公主喃喃道:“真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会看到什么。”
林苏轻轻一笑:“我现在就让你看这大幕的拉开!”
“现在?”
“是!这一幕的拉开,或许对你有些刺痛,但是,请相信,你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渴望看到这一幕……”
玉凤公主全身大震……
亭外的幽影也全身大震……
她们隐约猜到,林苏这一幕指的是什么……
林苏手起,金纸落……
他的宝笔抬起,缓缓落下……
金纸之上出现了四个字:《大苍新闻》!
下面,字迹如流水,转眼间一大篇……
“元佑年三月初七,先皇驾崩,面赤而唇乌,口吐金沫,时任宁王之姬商,在宰相陆天从等朝臣恭迎之下入宫主事,设灵堂于禁宫,二级灵堂之上,有一内侍名周至,言陛下尚有余温,莫非并未驾崩?灵堂之上的七人,周勇、李列、曲文东、何孝君、黎清则、杜阳新、君宇闻之色变,此内侍当场被杀,宁王令下,七人不敢多言,事后,此七大家族除黎家远避东州孤岛、曲家退出朝堂之外,其余五家尽数被杀。此事留下先皇驾崩之疑案。有知情人言,陛下并非驾崩,而是死于药王山奇药乌金丸,此毒丸杀人之后,尸骨万年不腐,骨作金黄,与先皇遗像极其吻合。去年,天机道门曾留下谒语:紫金阁内皇杀皇,日月陵下乌金骨,指证的即是此事,事后,天机道门被当今陛下下旨荡平,道门之众三百二十五人,当时在场之官员三十七人,尽数被御林军就地斩杀,此事始平。然,真相不容篡改,历史不容伪饰,宁王继位为君,是法度之定,还是篡位弑君,还待后期追溯。”
一篇新闻三百八十字!
至此完结!
林苏手一起,一块令牌出现手中,非金非木!m.
正面“圣殿”,背面“常行”!
常行令按在金纸之上,金纸破空而起,一闪而消!
下一刻,京城陡然一震,文道壁上光芒大盛,全城之人,无分士农工商,无分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同时感受到神秘的文道牵引,所有人同时转向,盯着京城文道壁……
酒楼之上,喧嚣的笑声、吹牛的旁征博引陡然停下,目光齐聚京城文道壁……
“《大苍新闻》?这是什么?”
“挺平常的,就是一段记述,史料记载么?”
“元佑年三月初七,先皇驾崩……天啊……”
这一看,不打紧,新闻内容入目,立刻地动山摇……
“紫金阁内皇杀皇,日月陵下乌金骨,这两句话怎么这般耳熟……”呼地一声,一只巴掌从旁边伸了过来,死死地握住了此人的嘴,这一桌子猛然安静,紧接着,剩下的几桌也突然安静,刚才还喧嚣一片的酒楼,瞬间寂静如夜。
没有人敢说话!
所有人内心都徘徊着一段可怕至极的史料……
街道上亦是如此,无数行人一开始大哗,紧接着鸦雀无声……
民部,章浩然霍然抬头,他手中的笔轻轻颤抖,一大点墨落在面前的白纸上,砸落,化为一朵墨花,他浑然不觉……
新闻!
这就是新闻!
他真的出了个新闻,而且一出就是山崩地裂!
矛头直指先皇之死,矛头直指当今陛下!
中书省,奏事阁,宰相陆天从正在与宋都谈话,原本笑眯眯的似乎挺有收获,突然看到文道壁如同从远方拉来一般,清晰呈现在他们面前。
两人脸色同时改变!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陆天从嘴唇轻轻颤抖……
“相爷,你看这末尾!”宋都一声惊呼。
陆天从目光一落,定在末尾,眉毛猛地一掀:“圣殿常行令!”
他都惊了!
真正的惊了!
作为宰相,他见惯了世间大事,如果一张普通的大字报贴上墙,哪怕内容再劲爆他也不会太在意,但是,这张揭露大苍最劲爆的消息,末尾却有一枚令牌,圣殿常行令!
圣殿常行令,等同于圣殿长老令!
那是俗世之中,最具权威的令牌!
他刚刚还在头脑中滑过一丝疑问,为什么这样一张纸能贴上代表京城最权威的文道壁?难道是章居正在出招?京城之中,也只有两个人有权力在文道壁上发布,一是章居正,二是文庙打更人。
但如今,章居正的嫌疑摘掉了。
因为这张纸上有明确的印记:圣殿常行!章居正并不是圣殿常行!
难道真是打更人?
一纸新闻,带给陆天从震惊,但一枚令牌烙印,却给了他某种恐惧……
他都如此,更惶论他人?
所有官员全都傻眼……
惊恐、震撼、反思,越想越怕……
他们对当日之事未必了解,但对于周、曲等七家的遭遇却是清楚得很,他们心中其实也是有疑团的,为什么这七家会被陛下重点针对?为什么天机道门被陛下如此果断地雷霆镇压?现在这新闻解开了这个谜团。
但谜团解开并不意味着超脱,他们有深深的恐惧。
难道,当今陛下真的是弑君篡位?
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敢想,没有人敢深究,但是,却被一张新闻稿硬生生贴上了京城文道壁,直接成为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事情……
圣殿常行,矛头直指九五至尊,这是圣权与皇权的正面硬碰么?
深宫之中,陛下久久地盯着文道壁。
文道壁上的文字从他眼中流过。
他的呼吸完全静止,他的胸口也离奇地静止,一股压抑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德勤,站在门口的大统领段星天,都屏住了呼吸。
整个皇宫,似乎刹那间无比地安静……
良久良久,陛下目光移向深空,掌中金光一闪,一道龙桥横贯天地,皇印化桥,直通文庙,陛下出了深宫,站在文庙之外的天空,下方民众一齐仰头,无数人跪下……
陛下对下方民众视若无睹,森冷的目光射向文庙,深吸气:“尊使,出来一见如何?”
声音轻微,还颇为温和,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陛下的压抑,只因为他面对的是文庙打更人,他才必须压抑满腔的怒火……
文庙之上,人影微动,打更人出现,目光投向空中的陛下,就只是平静地看着,没有行礼,没有招呼。
“尊使,文道壁上出了一则新闻,你可知道?”
打更人轻轻点头。
“尊使如何看?”
打更人淡淡道:“自然是在文庙之上看!”
下方众人齐齐心头大跳。
此刻面对面站着的两人,代表着大苍至高的人,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文道之尊,两人此番见面,却是如此的气氛诡异,陛下针对一出而扰乱京城的《大苍新闻》,问打更人的看法,而打更人如何回答的?在文庙上看!
没有看法!
陛下沉声道:“京城文道壁,文道圣地也,壁上任何一言发布,均该是权威发布,而今日,有人在此神圣之壁上发布妄逆之言,恶意污蔑一国之君,尊使认为妥当否?”
打更人淡淡道:“此则新闻,记录八年前先皇驾崩之史料,也记录去年天机道门被灭之史料,先皇驾崩、天机道门之灭满城皆知,应是事实。至于细节是否真实,本座不敢妄言,陛下亦可加以查实,如真实情况与此记录大相径庭,如此人真存恶意,陛下再追究此人妄逆之罪、污蔑之罪不迟!”
陛下脸色一片乌青:“真实情况,自然与此记录大相径庭,任何一个长眼之人,也均能看出此人祸乱大苍之狼子野心,尊使却还在为此人辩护?”
打更人平静依然:“敢问何处大相径庭?先皇尸骨并非色泽金黄?还是当时二级灵堂七大家族中的五家,并未尽灭?亦或是天机道门并未铲平?或者是当时陛下杀的道众、官员数目与此数目有些出入?”
他的灵魂五问,直接穿透陛下的心理……
他的灵魂五问,也穿过满城民众的耳膜,直上西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