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姐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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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四姐学歌

  翠云把孩子抱到罗长生的床上,没过多久,家丁把郎中也请来了,郎中立即给罗四姐把脉。稍倾,翠云急问:“大夫,孩子怎么样啦?”

  “不要紧的,她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气血攻心而休克,让她好好躺一阵就会好的。”郎中解释说。

  罗长生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屑地说:“我说了没事的,还大呼大叫的,弄得全家大小没得安宁。”

  “老爷,你总不该去打她呀,她才六岁懂什么呀?”翠云忍气吞声分辩说。

  郎中见罗家四小姐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便起身告辞:“你们好好照看她,我走啦。”

  “要不要开些药呢?”翠云问。

  “不用开药,她会好的。”

  罗长生吩咐下人说:“送送郎中。”

  “不用不用。”郎中自顾离开了罗家大院。

  凉秋八月,清风习习,吹得熬过暑期的人们不知有多爽快。翠云经过十月怀胎,一朝终于给罗长生生下了一个胖大孩子,罗家上下老小欢天喜地,罗长生也好象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他成天守在翠云的厢房里,一会儿看孩子啼哭,一会儿看翠云喂奶,指东道西的说个不停。

  “翠云啦,我们怎么这次就怀上儿子了呢?说实话,我并没有和你亲热过几晚。”

  “我们女人的命还不是贱,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翠云乜着眼喂着孩子。罗长生嘻皮笑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谁不知道呀。自打娶了芳云,我成天和她厮守在一起,不料她却为我生了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你有能耐。”

  “别来吹捧我,以后,拳头棍棒少打我就不错了。”翠云慎怒说。罗长生笑嘻嘻狡辩说:“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打是疼骂是爱嘛,不打不骂哪来的爱?”

  “反正我们女人的命都是捏在你们男人手上。”翠云软弱下来又说:“你还是去看看二姐吧,我也反正冷落惯了。”

  “听说她也有喜啦?”罗长生眉开眼笑:“说不定她也为我生个儿子,那我呀,真是祖宗积了德啦。”

  “祖宗积德是祖宗的事,我劝你呀也要多积点德”。

  “那是那是,这话你说得对,我看了灵山寺的正堂上就有一副对联写着:为善必昌。为善不昌,先祖之余殃,殃尽必昌。为恶必灭。为恶不灭,先祖之余德,德尽必灭。这对联写得真好。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罗长生说得头头是道,而他自己干了不少缺德事,却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他认为女人只是用于玩乐传宗接代任由男人摆弄的花瓶。他一个五十开外的人,仗着自己家财万贯,接二连三纳妾讨小,从没有把女人放在眼里过。他家里在别人看来有一大群千金小姐,而这些优越生活下的小姐,却也受尽了罗长生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的歧视和冷落。罗四姐几次提出要读书,然而罗长生却始终没有答应过,女人读书,长了知识,岂不坏了男人的大事?

  罗四姐抱着口尹呀学语的弟弟在大院里玩,翠云见他们玩得开心,便也走了过来。罗四姐见了母亲,说:“娘,你去跟爹说说,还是让我去读书吧。我真的好想读书呢!”

  “我说你呀就别去想那心思了,有空呀就多学一些针钱活。”

  “你们不让我读书,我就去偷着学。”

  “你怕是鹦鹉学舌呀!”

  “娘,我给弟弟编了一首歌。”罗四姐高兴说。

  “死丫头,你还会编歌?我才不信呢!”翠云惊奇地说。罗四姐撅了撅嘴说:“你不信就我唱给你听吧。”

  “那你唱来听听。”翠云将信将疑。

  罗四姐正了正腔,唱道:

  正月好唱老鼠歌,一个老鼠算几多。

  一个老鼠四个脚,两个耳朵。

  一条尾巴地下拖。

  南京鼓,苏州锣。

  不是聪明的姐,

  唱不了老鼠歌(稀里花拉爱起罗)。

  (咪咪嗦嗦)好唱老鼠歌。

  “哟!你这丫头,唱得还真好听呀!”翠云笑弯了腰,还笑出了眼泪。

  “娘,你这是真夸我还是取笑我?”

  “当然是夸你啊,你这丫头还真长出息啦。”翠云带着儿子回厢房去了,罗四姐却折转身出了罗家大院。

  宗族祠堂里,私塾先生正在一字一句教学生念书。私塾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支了支老花眼镜,说:“《百家姓》《三字经》都已经教了好些天了,你们有人能背《三字经》了吗?”私塾先生叫住一个坐前面的学生:“你坐最前面的,你把《三字经》背来听听。”这个学生当即站起来背道:“人吃书,性命惨,性想命,命就亡……”

  “别背啦!羞煞老夫啦!”学生们听了一个个哄堂大笑。

  罗四姐在学堂外边听着,也笑出了声音,私塾先生走出学堂生气说:“你在这里跟着笑什么?”

  “我笑他《三字经》也不会背。”罗四姐不屑地回答说。私塾先生睁大眼睛,问:“难道你会背?”

  罗四姐点了点头,背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你们都听见了吗?”私塾先生转回学堂训责。“人家可是在学堂外面偷着学的都能背了,我教你们多少遍了,却没有一个人能背,真着羞煞我也!放学吧,下次要再不能背,我可要打你们的手心啦。”

  众学生象鸟兽一样奔出了学堂。罗四姐走到私塾先生面前说:“先生,你教我吧。”

  “你呀,要是男的就好了。”私塾先生回答。

  “为什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怎么和我爹说的一样?”

  “你回去吧,以后呀,你爱来听就来吧,但只能在外边。”私塾先生挟着书本和教鞭走了。罗四姐望着私塾先生的背影说:“那我谢谢先生啦。”

  罗四姐回到家里,一个丫环正在寻找她,见了她便急切地说:“四小姐,二奶奶叫你快去呢!”

  “啥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丫环拉着罗四姐赶到了巧云厢房。罗四姐一见,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五小姐均在,用长条布捆扎自己的脚板。罗四姐走过大小姐身旁说:“大姐,你的脚可真象一只辣椒啦?你这么死死的绊住,痛不痛呀?”

  “哪有不痛的道理呢?四妹,我帮你扎吧。”大小姐瞅着四妹说。罗四姐见了众姐姐,说:“我才不来活受罪呢。”

  “四妹,那你会变大脚女人的。”

  “大脚好走路呢!”罗四姐笑着说。

  “谁说大脚好走路?”罗长生刚从房外走廊走过听到后,便进门责问:“是谁说的?”

  “大脚当然比小脚好走路嘛。”罗四姐回答。

  罗长生对着罗四姐就是一个耳光:“你还犟嘴!你们给她扎紧点!看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罗四姐泪水夺眶而出,罗长生“哼!”的一声离了众女儿。二小姐走到罗四姐身旁说:“四妹,我帮你扎吧。”

  “我不扎。”罗四姐擦干眼泪说。

  大小姐劝说:“大脚女人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我就不嫁。”

  “四妹,别说瞎话啦,谁要我们投的是女人胎呀!”三小姐劝说。

  “女人就不是人呀?”罗四姐不示弱。

  “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等下给爹听到了,他准不会饶你的。”五小姐拉了拉四姐的衣角说。

  “你们爱扎就扎吧,我不扎。”罗四姐转身出了厢房走了。

  罗长生坐在靠椅上,神情严肃地说:“巧云,翠云,芳云,今日你们都在一起,我有话说到前头,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不能乱开销。”

  “哟,老爷,你是看我这个月多花了两吊钱吧,我也是为你着想呀!”巧云怪声怪气说。罗长生一头雾水:“为我着什么想?”

  “你不见我快生了吗?我要是不补补身子,以后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发育不全,呆头呆脑,还不是败了你的名声。”巧云狡辩。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月,你在管家那里领了三百多吊铜钱,你是领去作什么用了?你给我说清楚!”罗长生揭穿巧云说。

  巧云再也没法遮掩,便有意发乱哭诉起来,她一把鼻汁一把泪诉说:“老爷,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娘家大哥患病托人来向你借钱治病,你不声不响,不说借也不说不借,我一点私房钱全借去了,还不是为你遮脸面。”

  “我不是不借钱给他,你哪里知道,这借钱治病,还不是肉包子打狗,如借给他病治好还有个人情,如果治不好,我借去的钱到阴朝地府去要呀?”罗长生愤愤解释说。巧云理直气壮分辩:“照你这么说天下还有没有亲情可讲?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娘家何时又向你借过钱?你不是经常在谈仁义道德吗?我大哥现在病治好了,我背着你取了一些钱出来接济大哥,大哥也答应了过些时日会还我们的。”

  罗长生听了巧云说他大哥会还钱,心里觉得一时也不能断了情义,便改口送了一个人情说:“这事你应该和我商量,难道我罗长生就有这么小心眼?过了年,你叫大哥把钱还过来不就得了?”

  巧云听罗长生这么一说,便擦了泪,娇声娇气说:“老爷,你有好些时候不去我那儿了,我好孤单的。何况你老说我们不会生儿子。”

  “你们要是会生儿子,我们家哪会成娘子军?”罗长生慎怒说。

  “这也不能全怨我们呀,你没有下好种,我们也使不上劲呀!”巧云顶嘴道。翠云岔开话说:“二姐,你不是怀上了吗?”

  “真的?”罗长生惊问。

  巧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说:“谁知道里面这东西是龙还是凤呀?”

  “我看二姐怀的一定是个儿子。”芳云奉承说。

  罗长生喜不自禁夸奖说:“好,你们都给我生几个儿子,我家祖坟呀就香火不断啦。你们去叫张妈杀只黄母鸡补一补身子,可别忘了给我留只鸡腿。”

  “谢谢老爷。”

  “老爷,我有点头昏。”芳云侧身向罗长生倒去。罗长生扶住芳云:“你是不是也有喜啦?”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来红了。”

  “好好好!只要你们给我多生儿子,我给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河水清清,小船悠悠,鸭群戏水。

  罗四姐与村里的孩子们在河边的沙滩上戏耍,杏妹子叫住罗四姐,问:“四姐,听说你有很多的歌,是跟谁学的?”

  “自己呗。”罗四姐不屑地回答。杏妹子很惊奇地说:“我不信。”

  罗四姐唱道:“鸡婆崽,矮婆梭,三岁女孩会唱歌。不是娘爷教会的,自己肚里意思多。”

  “四姐,你教我们唱几个吧。”

  罗四姐回答说:“那我们一起唱吧。”

  众孩子问:“唱什么?”

  罗四姐说:“唱个儿歌吧。”

  众孩子说:“那你起头。”

  罗四姐唱道:“月亮光光,月亮圆圆。”

  众孩子唱:“你从哪里来?”

  罗四姐:“我从衡州读书来。”

  众孩子:“什么书?”

  罗四姐:“黄书。”

  众孩子:“什么黄?”

  罗四姐:“鸡蛋黄。”

  众孩子:“什么鸡?”

  罗四姐:“阉鸡。”

  众孩子:“什么烟(庵)?”

  罗四姐:“水烟。”

  众孩子:“什么鼠?”

  罗四姐:“老鼠。”

  众孩子:“什么老?”

  罗四姐“跛脚佬。”

  众孩子:“什么跛?”

  罗四姐:“青山坡。”

  众孩子:“什么青?”

  罗四姐:“苎麻青。”

  众孩子:“什么苎?”

  罗四姐:“铁锯。”

  众孩子:“什么铁?”

  罗四姐:“马口铁。”

  众孩子:“什么马?”

  罗四姐:“大马。”

  众孩子:“什么大?”

  罗四姐:“天大地大门板大。”

  罗四姐与众孩子重复吟诵,欢呼雀跃。

  河边的田野上,罗长生家的长工罗德生,四十多岁,一身破烂衣服,百孔千疮,补丁连着补丁,春寒料峭,他赤着双脚,背着一架大木犁,牵着一头大牯牛来到田里。罗四姐走上前去招呼说:“德生叔,犁田呀。”

  “是呀,四小姐来河边玩呀?”

  “德生叔,你在我家当了几年长工啦?”

  “满打满算,十年有余啦。”德生对四姐笑着说。

  罗德生将牛轭上到牛脖子上,架好木犁,随着一声“咳啾!”大牯牛便牵动犁铧翻出一块一块明亮的泥瓦来,罗四姐站在田埂上,看着人和牛在田里劳作的神情,心里激动不已,她想着罗德生一年四季为她家里不停地干活,每到年关腊月,爹还常常与德生叔为工钱的事争执。当长工真的好可怜呀!罗四姐想着想着竟然开口大声唱起了长工歌:

  正月里来是新年,夫妻冷坐打商量。

  缸里没有上春米,找个东家去种田。

  二月里来闹饥荒,穷人背井离家乡。

  东家干塘又杀猪,长工家里饿断肠。

  三月里来是清明,乡村处处挂祖坟。

  东家上坟摆酒肉,长工上坟泪盈盈。

  四月里来四月八,四月长工赶犁耙。

  东家催我三更起,长工摸黑把禾插。

  五月里来是端阳,五月锄禾农事忙。

  东家乘凉高楼坐,长工汗水流满田。

  六月里来六月六,六月长工割新谷。

  东家请客来尝新,长工辛苦空劳碌。

  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期。

  东家妻妾团团聚,长工夫妻两分离。

  八月里来是中秋,肩挑金谷穷人愁。

  东家处处廒包满,长工饿得皮包骨。

  九月里来是重阳,重阳酿酒喷喷香。

  东家喝得芙蓉酒,长工喝的寡水汤。

  十月里来立了冬,无情霜露降天空。

  东家烤火上房里,长工赤脚在田中。

  十一月来大雪飞,天寒地冻北风吹。

  东家穿起狐皮袍,长工盖的蓑衣被。

  十二月来整一年,穷人哪有米过年。

  东家算盘哗哗响,反要长工倒补钱。

  “四姐,你唱得真好呀!”众孩子惊呼。

  罗德生停了牛,恭听罗四姐唱歌,他真惊奇,小小年纪的四小姐,竟然这么聪明,她真的唱出了长工的心声。罗德生惊讶道:“四小姐,你真是神仙下凡呀,长工的苦难你都这么了解,我可真服啦。”

  “德生!你站在田里磨洋工呀!我回去告诉东家扣你两月工钱。”管家罗宁路过田边看见罗德生站着与罗四姐搭话,当即逮着训责说。罗德生听了管家的话,有如晴天霹雳。他当即向管家求饶说:“管家,你可千万别跟东家说呀,我是在和四小姐说话的。”罗德生立马便双脚跪在田里向管家磕头。罗四姐见状斥骂管家:“管家,你这条哈巴狗,你要是乱咬人,我跟你没完!德生叔他没有磨洋工,是我叫他停的牛。”

  “如果是四小姐叫停的牛,那我就不告你的状了。但你今天上午必须把这丘大田犁完。”管家见罗四姐帮罗德生讲话,便不好再说什么,独自走了,并回头向罗四姐讨好说:“四小姐,我还要到刘家庄收租谷呢,你好好玩吧,可别让德生偷工呀。”

  “你才偷工呢,成天跑来跑去,吃我家的闲饭。”罗四姐反驳说。她见罗德生还跪在田里,春寒的水将罗德生的双脚冻得发了紫,她当即没顾脱鞋下田扶罗德生站起。罗德生感激不尽,当即吩咐罗四姐快些回家,以免受寒生病。

  罗四姐凭一时冲动下田浸水后,走上田埂,全身冷得打战,她也顾不了许多,当即回家去了。

  罗德生一直望着四小姐消失在山弯处,才赶牛犁田。他觉得,在罗长生家当了这么多年长工,从来没有像今这么开心过。今天,他真正认识到四小姐这人与众不同,她的善良和同情心在其它富贵人家绝无仅有。

  第四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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