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翊回到白宅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可他发现厨房居然还亮着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摆弄着看似不熟悉的食材。
白音的黑发被抓夹随意挽起,毛茸茸的小碎发旁逸斜出,慌乱之中竟别有风韵……
“怎么现在才做饭?方姨呢?”
白音刚打算开火,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陈翊的身影,手里的动作也若有似无地放缓了——
“我姐说父母的案子如今真相大白,她想亲自去祭拜扫墓,但公司最近太忙了我就没去,让方姨陪她的,家里没人做饭,我就自己随便做点……”
说着就要将鸡蛋面全部放进还未煮沸的炖锅里……
“哎你这是三个人的量,太多了。”
陈翊及时上去制止,看白音一脸茫然的样子,索性帮她。
“等我一下。”
他褪去外套,把领结随手一去,用洗手液洗了手,默默拿走她手里的筷子和面条,下了一人份。
见此情状,白音略显尴尬地背了背手。
锅里的水已全然沸腾,刚下的面条很快变得软绵绵的,他轻车熟路地用筷子搅拌开,面粉的味道咕嘟咕嘟地顺着沸腾的开水,翻涌入鼻腔。
看陈翊适当调低了火候,白音好奇:
“面还没熟,你怎么就把火调小了?”
“不把火调小一点,待会儿沸腾出的泡沫会溢出锅外的。”
下厨这种事,陈翊比她内行,白音自然不多问,老实点头就是了。
陈翊瞟了一眼餐台上的东西,疑惑:“你没有准备配料吗?白水煮面条有什么味道?”
“……懒得弄,待会儿拌点酱就够了。”
陈翊这才无奈摇头,真是服了这个大小姐了,这么晚才想到吃饭就算了,对吃的也是没有半点讲究……
“你去歇会儿,我来就好。”
白音的脸上虽浮现出片刻踌躇,但很快,她还是被陈翊不容反驳的动作打消了逞强的念头。
望着他一边查看着炖锅里的面条,一边抽出了另一只煎锅,放在了另一个灶台上。
刚想开冰箱,白音赶紧拦下——“需要什么我来拿?”
“准备点配菜而已,有什么拿什么吧?”
说罢,白音行云流水地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菌菇,青菜叶子这些……
陈翊这边又熟稔地捞起面条,把青菜放在沸水里搅拌了几秒,然后连汤带水浇过了放在滤碗里的面条上。
这边又开始炒鸡蛋火腿,熟了后就着余温又空炒了一下蘑菇,最后就着酱料把这些和面条搅拌在了一起,最后还不忘撒上点芝麻和葱花……
一碗杂糅的鸡蛋火腿拌面,就这样热气腾腾地被端到了白音眼前。
“先将就吃吧?我随便弄了弄,下次让方姨买好食材,给你做正宗的拌面。”
他坐去白音对面,好整以暇地交代,而白音的脸上早已写上了“嗷嗷待哺”。
“这比我预期的晚饭丰盛多了,一点也不将就。”
说罢她就拿起筷子开动了,陈翊望着她这急不可耐的样子,颇觉有趣,可嘴上还是平平淡淡地嘱咐:
“记得按时吃饭,配点蔬菜鸡蛋之类的,营养均衡。”
白音吞咽着眼前的美味,忍不住脱口称赞,
“陈翊,你做饭好好吃啊!”
这话陈翊听得出,可是她少有的真心夸赞。
“真的觉得好吃?”
“对啊,你那次请我去丽行,亲自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好吃……”
“那那次怎么没这么夸我啊?”
她猝然抬眼与他对望,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此刻竟然挂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的期许。
因为那次跟他也不熟,心里也并不想夸。
这次想夸了。
“……怎么?你还缺夸奖啊?”
她暗暗回怼。
“缺啊,缺你的夸奖。”
他的眸光忽然流转到了她眼前,定定地望着她泛起微波的双眼——就像第一次在丽行酒店,他将可乐递给自己那次的眸光一样……
白音赶紧以低下头快速吃面的方式,掩盖自己无处安放的心跳。
不知从何时候开始,她竟会对他这个明明已经面对了十几年的人,这么在意紧张。
她默默把这碗面吃完,转身要去刷碗——
“我收拾就好,你去休息吧,不要工作了。”
陈翊却起身顺手夺走了她的碗碟,走到水池边,一筷一碗地开始了刷洗……
所以他以为自己回来这么久,还是在工作吗?
望着这他这一波自然又贴心的作为,白音忽然感到,长久以来,她心间那块谁也敲不碎的寒冰,此时此刻,已然彻底被他化开。
他不是敲开的,凿开的,撬开的,而是轻拢慢捻地,用热忱的炭火配上温柔的泉水,不动声色地化开了那层冰霜。
这个人,礼貌克制地走进了她心里,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打开心扉。
她走到陈翊身边,突然认真请求——
“待会儿陪我喝酒好不好?”
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到他稍微低下头,就可以吻上她此刻满面红光的脸……
“好啊,你去看看想喝什么,呆会儿我可以给你调。”
白音乖乖点头,转身轻盈地走到冰箱门口,三下五除二地摆好了他爱喝的蓝标威士忌和自己的可乐,连冰块都加好了……
还悄悄地拿了自己藏在冰箱里的另外一样东西……
等陈翊忙活完,转头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仿佛一整天都被上紧的发条,忽然松动一二,推着他的诧异和惊喜,步步向前——
餐台上已经被清理完毕,只余一块四四方方的慕斯蛋糕,简约而雅致,上面已经点好了蜡烛……
而餐台与吧台之间,站着她心爱的女孩……
白音本还在研究那个冠冕该如何戴上,见他忽然回头,迅速将餐厅的灯光调暗——
“陈翊,生日快乐!”
烛光摇曳之中,女孩明丽的脸庞若明若暗,可那双向来淡然的眼眸,此刻却为他展现出了柔情蜜意……
蜡烛微烧的味道,像是此刻被点燃的心情一般振荡。
“还好那次留意了,你跟我姐姐一样,也是生在秋天……”
陈翊漾着笑意走过来,白音顺势将那顶冠冕戴给他,可他一八五的身高,对白音而言是有点高了。
她戴得有些歪斜,陈翊微微俯身,好让她帮自己整理端正——
“这就是你回来忙活的结果?”
白音讪讪点头,“我做饭不行,做蛋糕还可以,上次方姨给我姐姐做蛋糕的时候,我又临时恶补了一下,味道可能不如方姨,但……肯定也差强人意。”
那天给姐姐筹备生日的时候,就已经默默记下了陈翊的生日,本打算为他也好好筹备一番,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奈各种意外接踵而至,让她应接不暇,今天多亏了陈翊让她提前下班,不然她肯定要错过为他筹备生日了。
话又说回来,陈翊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今天是他的生日吧?
“你快许个愿吧?”
白音催促。
陈翊默默双手合十心里过了一遍愿望,一口气将蜡烛吹灭了。
“……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陈翊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坦白:“我希望慕白早日度过难关,你可以不用这么忙了。”
分明也是为她好的愿望,可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没那么开心……
“其实我成人礼后,就没怎么正式过过生日了,最近又忙,要不是你,我可能又错过了,谢谢你记得,阿音。”
说话间,白音已经将蛋糕切开,满怀期待地示意他赶紧尝尝——
“……是云顶乌龙的味道?”
“底味是蜜桃乌龙,但是我研究了好久才勉强把蜜桃的味道盖过去,你肯定不喜欢太甜的吧?之前听简璐姐念叨过,你喜欢云顶乌龙那款茶,我就开始在意了……”
“这就是你办公室,只有云顶乌龙这一种茶包的原因吗?”
他抓住了她的明媚的眼神,就像是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嗯。”
白音稍作停顿,也没否认。
只吃蛋糕,还是稍显甜腻。
陈翊看着吧台上的杯瓶,十分微妙——正是那次在丽行房间里的配置。
白音坐上去帮他倒了威士忌加冰块,而自己那杯还是可乐。
陈翊揶揄,“你不是想喝酒吗?怎么还只给自己倒了可乐?”
“可乐不是也能调进酒里吗?”
“可乐兑蓝标,你不怕辣嗓子啊?”
“试试呗。”
“别了,你就喝可乐吧。”
陈翊轻笑打住玩笑,坐去了她身边,就像那次一样,不过眼前并没有泳池,也没有夜色,是他们家自己厨房的吧台。
两人碰了一杯,各自抿了一口自己的饮料,因为白音那杯是可乐,她咕嘟咕嘟就喝了半杯下去。
“哎你这太犯规了,”陈翊假装埋怨,“你是可乐,我是威士忌,你还想我跟你一起一口闷吗?”
“我可没这么说。”
她笑得这样灿烂,像一朵盛开的桔梗。
他忽然觉得此刻很适合微醺一下,就像此刻的白音一样,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不认输,真的闷了半杯下去。
“哎你怎么心口不一啊?!”白音埋怨道。
“我可没有心口不一,我心里想喝这么多,我就喝了,不像你,明明想喝酒,却还是喝可乐。”
白音的脸上浮了一丝羞恼,她立刻不服气地夺过陈翊的威士忌,不由分说地灌入了最后一半——这通操作就如当时在丽行一样。
不过这次之后的白音,忍不住开始了一连串咳嗽……
他赶紧帮她把杯子收好,拍拍她的背。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
咳嗽了一会儿,白音像恢复了理智一般,忽然正经开口——
“我就是当真了,你说你喜欢我想做我男朋友我就当真了,现在还作数吗?”
突如其来的“当真”,令陈翊几乎僵住了,喉结上下动了动,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曾想过白音会用哪种方式与他解开从秋月山回来后的心结,看来今晚,就是她的答案了。
“陈翊,我承认我当初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也做了伤害你感情的事。正如我在医院里对明彻说得那样……我总是我行我素,曾经的我从不会去共情考虑别人的想法,对你也是这样。
虽然你不计前嫌,继续帮我筹谋这么多,但……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了,只在乎自己的事了,我重新审视了自己,审视了对你的感情。
经历了这些风波,我明白了身边人的苦心,也了解了自己的父母亲,我们不该再为上一辈的恩怨背负仇恨,我们不是工具!我们对慕白集团是关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望着她这般义愤填膺的说辞,陈翊又为彼此斟了些酒,万分恳切地点头认同。
“现在,别有用心的人都已伏法,这场局里没有赢家,虽然现在的局势对慕白很不好,但至少我们都是‘自由’的……”
说到这里,白音忽然停住话头,轻轻打了打脑袋——“不对,这不是重点!”
才半杯威士忌,就让她上头了?
“我想说的是,我重新审视了我的内心,我发现……”
她战战兢兢地抬眼,认真地凝视着身边人的眼睛。
“我爱上你了陈翊,我想正式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这个她从八岁就遇到,并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花心思了解的人,现在她了解了,也爱上了。
也许她的爱比他的爱来得更迟,也许配不上他曾为自己默默守护的十几年,可想想过去的经历,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刻。
此刻,白音只感全身的血液和热量都堆积在了脸上和耳朵上,而胃里的威士忌正在灼烧着,让她开始感到置身世外,让她开始胡言乱语……
可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真的。
而陈翊此刻也几乎哑然失色,原本与她还四目相对的眼,不动声色地低垂下去,又默默饮了口酒……
“阿音,其实我刚刚还许了另一个愿望。”
他一字一顿的脱出。
“什么愿望?”
“我想和白音修成正果,想她真正接纳我。”
一语落地,陈翊终于再度放下手里略显冰凉的玻璃杯,一丝不苟地望进白音的热忱的眼眸里。
厨房里留有奶油香气的弥漫,兑着威士忌浓烈的酒精余韵,在昏暗的灯线下,若清若浊。
啪——
白音不知怎的动了一下手肘,她的杯子连酒带冰块一并被撞倒。
玻璃与大理石的碰撞在这样暗哑的空间里,格外清脆响亮。
她惊恐着,嚯得一声跳下了吧台,俯身将其捡起,直起身还未将玻璃杯放回的瞬间,陈翊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放大,把她吞没在怀里,不出意料的吻落了下来……
威士忌的味道蔓延在其中,大脑此刻又晕又空,但突如其来的亲密却令她格外享受……
缠绵间,手里的玻璃杯竟被他无声抽走,顺手放回了身后的吧台。
手里一空,她竟鬼使神差地就去搂他的脖子——略略踮起脚尖,想更直接地感受他的亲吻。
大概也是感受到了她脚下的无所适从,陈翊一边加深这个吻,又一边用力将她推至餐桌前,顺势扶上她的双腿,让白音安坐在了餐桌上……
他一只手圈住她的头,另一只则扶紧她的腰肢,好阻止她不自觉地向后逃避。
长发被悄然放下,清新的发香瞬间扑了满鼻……
白音响应着搂紧他的身躯,抽声倾诉——
“这个愿望你已经实现了,我接纳你的全部,陈翊。”
热烈的气息再度扭打搅拌在了一起,却像是坠入深海,几乎让人窒息。
不知何时,他的身体像块木炭,让她在这微凉的夜里,想要靠近,却又有些胆怯……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游走于她的腰腹间,一路攀爬而上,指尖明明是凉的,但触到她的皮肤时却狠狠发烫,像是要把她烤化了……
以为对方会继续进攻时,他却忽然颤栗地停在了那里……感受到炽热的呼吸温在耳廓,喃喃求证:
“你喝了酒,我这算不算趁虚而入?”
白音却抚摸上了他的脸庞,柔声回应,“那我也算趁虚而入,因为你也喝了酒……”
而我们都清楚此刻在做什么。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而是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
“我好像忘记……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
她提醒得如此暧昧,令他感到了种前所未有的欣畏交加……
又欣喜,又畏惧。
“我不要礼物,你也不该是我的‘礼物’。”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跟她咬文嚼字,白音不觉有趣,主动换了种说法——
“……那你,想要我吗?”
她明知道答案的,却还这样露骨地问出来,简直就是在他的欲望上顶风作案……
“我怕……你觉得太快。”
“跟你喜欢了我十几年相比,还快嘛?”
这句话,像在他的脑袋乍然淋上了滚烫的热水。
他贴着她的耳垂,暧昧地吐出了最后一句热浪:
“如果一定要这样类比,那我只会迫不及待。”
还未等对方反应,他突然横抱起白音离开了厨房——还好今天家里没有别人。
虽是她“勾引”在先,可上楼的时候,她还是搂紧了他的脖子,心脏仿佛要冲出身体,心有余悸地发问——
“……去谁的房间?”
陈翊直接拐去了她房间的方向。
“去你房间,怕你紧张。”
但她知道,不管今夜在哪里度过,她都注定与镇静无缘了。
似一场盛大的冒险,对方先是横冲直撞地闯入,进而有些不知所措,再后来就是他的攻城略地,一次次地让她失守,让她沉溺其中。
那晚的时间似乎极为漫长,长到她不记得自己经历过多少状态。
只记得那些难为情的瞬间,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贴在耳畔——
“阿音,我爱你,整个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