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殿内正布着顶好的昙羡香,中间的青檀椅上雕着精致繁杂的纹路,施施然坐着一个气质极好的妇人,雍容华贵,凤眼微闭,即使已年逾四十,依稀可见当年的佳人姿容。
苏以念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娘娘,冰糖燕窝已送到越公主处。”
莲音姑姑正在妇人的身旁,拿起旁边的袍子给她披上,道:“太后娘娘别着凉了。”又将香炉里的香添了些,又给炭火加了些炭,感受了一下室内的温度,悄悄退了下去。
太后扶了扶额头,微微一笑,满脸的慈爱,伸手示意苏以念过去。
她明了的上前,坐在了凤椅的阶梯旁,乖巧顺从。
“念儿,你可以唤我一声祖母娘娘。”
苏以念慢慢垂下头,低眉笑道:“祖母娘娘,您素来饮食清淡,以念已经拟了四时食素给司膳房新掌膳,忌口与喜食皆列清了。”
太后叹了口气,拍了拍苏以念的手,“委屈你了。”眼神望向远方,仿佛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离开家乡去往遥远陌生的远方,本宫是明白的。”
苏以念闻言,会意道:“二殿下仪表堂堂,是以念的福气才对。”
太后脸上露出笑容:“公主那边,可还安好?”
苏以念拢着衣袖道:“一切安好。”
太后抚了抚苏以念的手,温润笑道:“安好便好,这丫头素来任性,没有为难你吧?”
苏以念笑道:“并未。”
太后点了点头,轻声慢言道:“芸水苑本宫已经让莲音收拾好了,你任何时候都可以过去,本宫不知晓你平日里哪些小厮用得惯,你且自行去司侍坊备些,本宫也让莲音告知了掌司,你可自行调动,司膳房的掌膳之事你且慢慢教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以念笑笑:“谢过祖母娘娘。”
太后拍了拍苏以念,拢着暖盘,微微眯着眼,笑道:“你且回去歇息着些,过些时日有得繁忙了。”
“喏。”
苏以念出了殿门,心底有些复杂,今日过后,或许再也无法单纯的过活了。
她站在院里瞅了瞅,寻着一根细长又顺眼的树枝,又看看了四下,确定了确实无人,果断的藏进了长衫里,假模假样的朝殿外走去。
再次路过两殿嫌隙之间时,她思索了一下,掏出里襟内的手帕,将脸遮了个严实。
彼时,若是眼神极好的宫人往细了看,可以看见一个女子以极其古怪的姿态歪歪扭扭的在两殿之间捣着些什么,颤巍巍的挑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该女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往裙襦里一塞,觉得不大顺手,又往上挪了挪,抱着肚子跑得飞快,煞是诡异。
回到司坊的寝房,苏以念喘着大气,掏出貂袍来,原本干净华丽的袍子上现在沾满了碎泥与树叶,脏兮兮的,她随手往床底下塞了进去,还往里面多踹了两脚,开始消化今日碰到的事儿。
太后故意引她去明月轩是为的什么,让她撞见宇文庸与赵玥的私情于她来讲有何好处。
宇文庸听闻她可以治理水患之时,那眼底的锐意又如此真实。
赵毅能将他考虑在和亲之列,必然对其势力有所了解与安心。
其隐藏之深,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兴许这些时日里碰着的麻烦事儿真的多了些,她考虑的事情倒是越发多了些,拍了拍自个儿的脸,觉得这脑袋拴在裤腰带儿上的日子是越来越长了,还能咋滴,估摸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后重重的往床上一倒,便沉沉的睡去了。
翌日
“姑姑!姑姑!”莹儿敲着苏以念的房门焦急地喊着。
苏以念抱着枕头,迷糊的起身开了门,还不是特别清醒,含糊的念叨:“莹儿,我再和你强调一遍,大早晨扰人清梦是会折福荫的,严重些连将来嫁娶的好人家都会被折掉的。”
莹儿直接略过了苏以念的日常埋怨,说道:“哎呀!您昨儿拿去明月轩的吃食不是国太后做的么,今儿不知道是刮了什么风,越公主大清早就派了侍监过来,说想念您的手艺了,也是奇怪的很,你做的还能比国太后的小厨大师傅做得更好?”
苏以念一下子就清醒了,将枕头往床上一抛,问道:“几时了?”
“卯时了。”
“去膳房,让他们准备三钱银耳,一钱冰糖,一钱枸杞,小炖一个时辰,和侍监说,我换身衣裳,做好便过去。”
莹儿平日里就觉得自家姑姑做事儿不大靠谱,虽然前几日不知道行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个便宜郡主的头衔,还要嫁给邻国皇子,但如今是正牌公主指名道姓的点着去做东西,竟然摆起了派头来,是不是有点飘飘然了。
“可…...可公主殿下让您半个时辰就到......”
苏以念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那我就先过去,等冰糖燕窝好了你给送过去。”
“啊?”
“听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没听过。”
“......莹儿,你得空还是去书图那里多看些书吧。”
苏以念匆匆把莹儿推了出去。
莹儿担忧地顿了顿,又补了句:“姑姑,你须得端正自己呀,便宜郡主不是好当的。”
“......”
苏以念摇了摇头收拾了一下自己,想起那个在床底不堪入目的袍子,俯身将它掏了出来,看了几眼,似乎是没有挽救的余地了,犹豫了一下,将袍子往床底最里的角儿送了送,又跑去柴房寻了些稻草,填的严严实实,拍了拍手,方才心安的往明月轩去。
苏以念看了一下时辰,想起昨日听闻小厮们说还有一条近些的路到明月轩,穿过一个小荒院,可节省半个时辰的样子,脚程也不算复杂,便琢磨着寻了去。
皇宫内的卯时尚且清冷,这荒院似是许久未有人来了,有些阴森冷清,她懊恼自己穿的似乎少了些,自顾自裹了裹衣裳,快步走着,路过荷塘假山。
正欲穿过,却闻一男一女的细语声。
深宫后院,人心寂寞,这些事都是常事,她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悄悄绕过草丛离去,却被一人捂嘴从背后拉进了草丛,心底一紧。
“苏韵,你觉得你能摆脱干系?”
苏以念听闻这一声名讳竟然惊得险些摔了下去,被身后的手稳稳地扶住了。
来人轻笑,低声道:“这就怕了?”
苏韵是韵妃娘娘的名讳,前相苏峥的嫡女,听闻当年初进宫廷时惊艳后宫,名响一时,封为贵妃,后来得圣人特准,韵字名讳,只得韵妃专用,宠爱程度,可见一斑。而时至今日,除了中宫空缺多年,国太后掌权后宫,韵妃仍得后宫中一人之下的位置,此时竟然在这深宫后院的隐晦地方与陌生男子幽会,还正巧被她撞着了,这真真是踩着扫把星的气运。
这男子声音也好些熟悉,她一时却想不起是何人。
在苏以念皱眉思索的时候,又响起了韵妃略带颤抖的声音。
“他还小,又那么可爱,我不想伤害他。”
男子凶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当初落河之事不是你一手为之么,现在心软了?”
“……但是祁儿他......”
苏以念此时不管是惊吓还是八卦,一点情绪都表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