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承乾宫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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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眼笑道:“这日头正盛,且让以念将公公引入内殿说话吧。”

  长德公公摇摇手道:“不用了,这儿也挺好,郡主便接旨吧。”

  苏以念端正道:“那以念候旨了。”

  长德公公端了端身子,轻轻展开手中的卷轴,提了提嗓子,朗言道:“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沐以念郡主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故册为德柔公主,择日搬入芸水苑,钦此!”

  长德公公的话刚落地,苏以念慢慢抬起双手,“以念接旨,谢过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德公公点点头,将卷轴轻轻放到苏以念手中,顺势扶起了她,笑吟吟道:“小主有幸了。”

  苏以念起身伸手,慢慢侧过身反又扶住了长德公公,轻笑道:“公公长远而来传这好消息,且随以念进去喝些杏仁奶冻解解暑。”

  长德公公没再推脱,轻轻拍了两下苏以念的手背,笑道:“那老奴谢过小主殿下了。”

  这般过了小半刻,苏以念恭敬地送走了长德公公。

  莹儿端了一盘子的糯米团子,侧身靠近苏以念,道:“姑姑在想什么呢?”

  苏以念松了手头的圣旨,半饷,缓缓道:“莹儿,今儿我便要搬去芸水苑了”

  莹儿心底一咯噔,露了些哭腔:“姑姑,这是不要我了么。”

  苏以念递了个看娃娃的神色给莹儿,悠悠道:“今后呀,要叫小主了。”

  莹儿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弱弱问道:“小主还要我么。”

  苏以念叹了口气,用圣旨点了点莹儿的脑袋:“没了你,这日子着实枯燥的很,你且去准备些精致的晚食。”

  莹儿愣了一下:“姑姑,不,小主,这才申时一刻,怎得就安排晚食了?”

  苏以念随手抓了一个糯米团子塞在嘴里,囫囵道:“你且备着,晚食向来费时,晚些我有用处。”

  莹儿“唔”了一声,护住了手头的吃食,嘟囔道:“姑姑要吃自己去拿,抢我的作甚。”

  苏以念本来觉着这道旨意还会再迟些下来,可以让她再这般无所事事的消磨些时光,却不想混吃等死的坚定信念尚未消得干净,这千军万马的凶险就来了,这次当真是混不过去了。

  想清楚了这些,便须得走下去了。

  她今日才受封,行事尚且方便,掐好了时辰,托着晚食朝承乾宫去了。

  至承乾宫转角,苏以念停了停脚步,似乎思考了些什么,揣摩着大约没有朝臣了才上前。

  远处便见着一排御用守军在殿前候着,她上前被拦住了。

  她俯首作小揖,取了方才长德公公给她的有“德柔”二字的牌子给宋都护,轻声道:“德柔晚些便要去芸水苑常住了,想着称还在司膳房帮忙的时候里给圣人送个晚食以示感激。”

  宋都护恭谨的回了个礼:“小主差个小厮就行了,还亲自来送晚食。”

  苏以念不紧不慢道:“平素里都没自个儿送过,心底确是愧疚的很,便送来了。”

  宋都护点点头,“圣人政务尚未处理完毕,小主须得等些时候。”

  苏以念又谦恭地一揖,笑:“得圣人赏识,德柔总想着要自行谢过圣恩,等些时候也无妨。”

  宋都护示意守军微微让开一条路来,悄然道:“小主且轻着些,圣人不喜政事被扰。”

  苏以念放轻了脚步进了承乾宫内。

  承乾宫散了晚朝,照着赵毅平日里的习惯,殿内已秉退了四下侍从,除了一二举着和扇的宫人便无其他了。

  偏殿是批阅朝事的地方。

  苏以念静悄悄地进了偏殿。

  赵毅正单手握着毛笔,皱着眉,批阅着成堆的奏章。

  殿里除了长德公公,便无他人了。

  长德公公远远便瞥见了苏以念的身影,做了个“噤”的手势。

  苏以念了然地点点头,安安静静的站在殿旁。

  约有三刻钟的模样,长德轻步走到赵毅身旁,掩嘴低声道,“圣人,德柔公主在下面站了许久了。”

  赵毅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苏以念手里的碗盅,笑道:“再过半月你便要嫁于大梁,这些事便莫用亲事亲为了。”

  苏以念低首作揖,轻轻递上晚食,笑道:“明日前德柔尚有掌膳之责,自是要督看着些,这些是应该的。”又慢条斯文地婉言道,“听闻圣人近日忧心极多,便让司膳做了这八宝乾坤汤,败火去忧,有些微效。”

  赵毅倚着龙椅,眼里带笑又不失威严道:“你也是有心了。”

  长德心领神会地上前,接过食盒,双手接出了八宝乾坤汤与玉箸,小心地用银针试了试,确定无碍后递给了赵毅。

  赵毅尝了一口,点点头,眉头也略微舒展了开来。

  “味道着实不错。”

  苏以念退了一步,做了一个大礼,诚恳道:“苏以念在此谢过圣人赐婚。”

  气势宏宏。又带着几分伤怀。

  赵毅眼色微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长德公公脸色微微变化,软着嗓音笑道,“湘王疼爱小妃,让公主随了母姓,但如今公主都要嫁人了,殿下母家这姓氏可不能提了。”

  赵毅起身,缓缓走下,慈爱又威严的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来:“公主这俗家的姓氏自己记得便好。”

  苏以念有分寸地将手搭上赵毅的手,慢慢起身,落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伤感道:“是德柔感怀了些。”又用手帕拂去了眼泪,笑道,“过些时日以念便要下嫁于梁,想着去了便得多得些宠爱,巩固两国姻亲,于是略微关注了一下梁国的民情。”又特地顿了顿,“素闻梁国数年来边境村庄受洪水祸害甚是严重。以念有个法子,或可缓治水患,他日必可巩固在梁的位置,替圣人看着梁君的一举一动。”

  此时,赵毅肃然抬头,目光落在了苏以念的身上,深沉难测,喜怒难辨。

  他沉声道:“缓治水患?你且说来听听呢。”

  苏以念挺了挺胸脯,昂了昂头:“以念旧时......不,母家祖上曾在洛水河畔捕鱼为生,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于何时涨潮落潮,何时将来大水都在意,大家过得都很是辛苦。后来,村上出了个秀才,是吃百家饭长成的,后来做了县令,县令大人为了报答乡亲们平日里的照顾,理了一套治理水患的方案来,但是由于人力财力浩大,没能实施起来。祖上是县令女儿的教书先生,对这套案子十分有兴趣,便拓了一份回去,在里巧得了一些妙处,很是受用。”讲到这还特地思索了一番,接道,“大本里说,其一,疏通,疏浚水库湖泊河道河口,加深加宽过水断面,炸除礁石,清除沉船树木等泄水障碍物,裁弯取直,加大水流比降,提高泄洪能力。其二,建堤防,顺河岸,湖岸,库岸修建堤防护岸,不让洪水溢出。其三,河道整治,多汊河道和分汊水道修建丁坝顺坝,塞支强干,理顺水流。其四,建拦河坝或活动坝,调节流量,削减洪峰。其五,植树造林,种植草皮,保护流域,以减小汛期来自地面和地下水流量,以减小河流泥沙。其六,治理河流水库上游河岸,防止山体垮塌,以减小河流泥沙,当可止一时之灾。”

  赵毅侧手向着长德公公递过手中的玉箸。

  长德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颜色,又转了笑脸不语,同时递过一份折子。

  赵毅接过折子,颇有深意的问道:“你何以如此熟悉这套文案?”

  苏以念眨了眨眼睛,十分认真道,“因从中得巧的缘故,母族免去了许多大水上的灾祸,于是将这套文案置于香火台上保存了许多年。少时曾贪玩取下过,本子上还详细记载了水运详图,虽然晦涩难懂,但因言语不俗,画图有趣,倒是记得些,可惜后来族堂因破旧不堪损毁,原本也不知所踪了,不想今日竟然能派的上用场,虽然以念不是很懂这些,但是默记下来给治水都督盘理当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此话,承乾宫内一片寂静,沉默良久,仿佛空气都停止了。

  苏以念在心底思索着,是不是自己这话说得不够好听。

  与此同时,宫外守门小侍监忽地叩响了殿门,得准后作揖上前,恭敬道:“圣人,殿外梁国二殿下求见。”

  殿内的龙涎香缓缓升着白烟,长德公公手持香箸来到香炉前,打理了下燃尽的香灰,看着苏以念低眉顺眼,赵毅喜怒不测,守门小监等候谕旨。

  赵毅这般站了许久,好一会儿沉稳的声音才响起:“宣二殿下进来吧。”

  苏以念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殿外走进一个轩昂修长的身影,宇文庸恭恭敬敬地朝着赵毅行了个皇子礼,道,“宇文庸见过圣人。”

  赵毅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却还是带笑,“阿庸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

  宇文庸淡淡看了苏以念一眼,颇有将风的跪拜在地,行大礼,“庸知圣人赐婚,当为庸之幸,然庸有心头之人,赐婚那日,庸为保梁之颜面,应下了婚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日提了些勇气前来,望圣人退之。”

  赵毅挑了挑眉,“哦?你可知帝王之言,不可儿戏?”

  宇文庸低头,道:“庸知,然庸对五公主情深可鉴,无法接受他人,若此违圣命,请圣人责罚。”

  赵毅握着手里的折子,半晌:“你喜欢的是玥儿?”

  宇文庸正言:“庸自知不可,然终是无法接受他人。”

  赵毅慢悠悠地转头打量了苏以念一番。

  苏以念此时正低着头,方才有意憋了一口气让小脸憋得白里透红,顺便又酝酿了些将落未落的泪水,佯装不语。

  赵毅顿了顿,眉头渐渐舒展,作势扶起宇文庸,“阿庸你莫需如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应当告诉朕的,朕素来知晓你与玥儿关系甚好,朕本以为你们是兄妹情深。”

  宇文庸从里襟里取出书信,眸子暗淡了些:“五公主近日里听闻庸婚事将近,忧思加重,卧病在床,差庸将此书递于圣人。”

  赵毅接过信来展开,上书皆是字字珠玑,感人至深,闻者涕泪,听者忧伤,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递于身旁的苏以念。

  苏以念颔首见书,但不用看她也知道上书何言。

  一个时辰前,她在明月轩递了张纸给赵玥,让她依着自己的话书写,言语之间,情意赤裸,宇文庸站在旁边,赵玥听着苏以念说得话,脸上的红晕渐渐泛了开来,扭捏着半晌才写完。

  苏以念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兑着袖子提起书信在风里吹干笔迹,对着赵玥挤了挤眼睛,向她笑道,“五公主此时便在床上卧着,等着我的好消息。”

  又看了看宇文庸,“二殿下您呢,算好了时辰便往承乾宫去。”

  闻言,宇文庸表情高深,盯着苏以念,不紧不慢道:“你这法子能骗过圣人?”

  苏以念抽动了一下嘴角,对上宇文庸的眼,将手里的信小心的塞进了玄黄纸做的信封内,递到了他的面前:“怎么能说是骗呢,只能说是掂量下的大局为重。”

  转回承乾宫殿内,苏以念弱弱地将信纸递还给赵毅,表情上溢着些“强忍”的“委屈”。

  赵毅慢悠悠地合上信纸,思考了片刻,看向苏以念,续道:“德柔,阿庸这般执着于玥儿,且玥儿亦钟情于他,若是执意差你前去,朕心中亦是不忍。”

  苏以念合事宜的行了个大礼,委委屈屈,柔柔弱弱道:“二皇子既已心属五公主,民俗间常言宁拆一座庙,勿毁一桩婚,这般抢人挚爱不是以念所为,以念虽心属殿下,但也愿殿下幸福安康,百无禁忌。”

  赵毅眯着眼,接起跪地的宇文庸,怪道,“唉,阿庸,朕向来一言九鼎,在殿上已经赐婚于你,自然是不能反悔的。”

  宇文庸眼底闪过一丝踌躇。

  赵毅点点头,不失威严的摇摇手,回道:“朕还有些国事未处理,阿庸你且先行回去吧。”

  宇文庸又看了苏以念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殿中好一阵鸦雀无声,赵毅就这般若有所思地站在苏以念的面前,不声不响的看着她,过了良久,方才打破了这种漫长的寂静。

  “司膳的事宜你不用管了,收拾些顺手的玩意儿,抓紧往芸水苑去罢。”

  “以念遵命。”

  沉云炭烧得霹雳吧啦,拉出了赵毅挺拔沉稳的影子,“你也先回吧。“

  苏以念端端地抹了两下脸上的眼泪。

  “喏。”

  苏以念恭恭敬敬地慢慢退出了承乾宫。

  她推门缓缓走出的后一刻,赵毅去往了窗前,长德公公紧紧跟着,先行轻轻推开了镂空雕花窗,替他披上了暖袍。

  他打量了苏以念离去的身影片刻。

  长德公公心底明朗,看了看赵毅,笑道,“奴才素闻梁是芙蕖之邦,芙蕖花神位置自然是需要芙蕖花去坐的。”

  赵毅伸手戳了戳长德公公低着的眉间,笑道:“你这老东西,最是会调侃朕。”

  此时,苏以念端着架子走出了承乾宫好些路程,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怏怏地舒了口气。

  她靠着墙瓦,从袖口子里摸了个包裹出来,几层油纸包着,小心翼翼地拆开,从里面摸了个薄皮大馅的包子出来,已经微凉了,她大大的咬了一口,忽地被嘴里的包子噎了个实在,岔了气开始不停的打嗝,抚了抚胸口,有些懊恼为什么带的不是桂花软糕。

  “你果真懂得如何治水?”

  她被这忽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一口气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竟然把嗝又憋了回去。

  她蹭的往旁边跳了过去,才注意到身边不远处有一道小门,门前倚着一身玄色衣裳的宇文庸,因天色过晚,刚才恍惚间真未看得大清此处有个人。

  宇文庸垂头就这般看着苏以念,早就没了殿上的那副唯诺模样,专注的神情透着俊秀,又缓缓问道:“你真有治水之法?”

  苏以念嚼着包子,囫囵道:“你猜。”

  “你既然在圣人面前提了这件事情,多少须得为了脑袋奔波一番的,应当是有几分伎俩的。”

  苏以念上前一步,站在了宇文庸身旁的门槛上,与他一般高,壮了壮气势,耸了耸肩,叹道:“我只是随便寻了留下来的理由。”

  宇文庸眯着眼睛,问道:“当真不知?”

  苏以念无辜地耸了耸肩,回道:“当真不知。”说完作了个揖,接道:“二殿下,夜色已晚,以念先行回去了。”

  一溜烟便窜出去好些远。

  宇文庸瞧着她走远的身影也不恼。

  苏以念脚程刚起步,到半角忽地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来。

  完了,这芸水苑......是哪一方宫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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