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吹拂,东方朝霞晕染大片天空。
今日无雾,微亮的天地一片澄澈,久睡的人已然早起,未眠的人即将安睡。
易寒走出灵玄司,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冷冽的风吹在额头上,他的心也逐渐冷却下来。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对事物冷静而理智的分析,都在心中清晰浮演。
过去,挣扎于生死存亡之间,战功赫赫,杀出一身威名。
现在,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仇敌颇多,受恩颇多,亦有愧于唐蕴芳。
未来,劫难悬空,尸山血海。
易寒深深吸了口气,看到了前方缓步走来的曲烟妃。
她寒暑不侵,依旧穿着那一身蓑衣,高挑的身子无比挺拔,欣长的双腿掩于长袍之中。
她的眼睛黑而亮,像是可以看透世间任何阴谋。
她的脸精致中带着英气,比寻常女子更浓的眉毛预示着她个性的坚韧。
曲烟妃这个名字不适合她,这个名字太柔婉了,叫曲若男之类的名字还差不多。
“万江流等人安然离开,大阵破了,灵玄司一片狼藉,你们似乎输了。”
她的语气似乎永远都是那般,带着调侃,带着强者的自信。
易寒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灵玄司本可以赢的,但他们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曲烟妃道:“青州城如今强者云集,遇到谁都不意外,这里不需要你再操心了。”
易寒回头,看向这熟悉的灵玄司,轻轻叹了口气,道:“真舍不得这里啊。”
曲烟妃淡淡道:“谁都不会舍得一个熟悉的地方,但人生并不存在圆满,即使是我,也残缺不堪。”
易寒道:“杨武对我不错,这次却背了锅,唐蕴芳有心栽培我,却被我所害。”
“以后,我还有报答他们的机会吗?”
曲烟妃笑道:“你不是很有信心吗?去了神罗帝都,或许你真能活下来。”
易寒道:“那么走吧,陪我回一趟家,跟我爹、我小妹告个别,就去神罗帝都。”
曲烟妃看着他,缓缓道:“你不尝试挣扎一下吗?或许你真能胜我。”
易寒笑道:“别开玩笑了,即使是大道宗师,能胜你的又有几人呢,何况是我这个武道第二境的小蚂蚁。”
曲烟妃眯着眼,摇了摇头。
她沉声道:“我跟辛妙娑见了一面,说起了你的一些事,如果她没有说谎的话,那你不该是一个认命的人。”
“噢?”
易寒诧异道:“在她嘴里,还能有我的好话?”
曲烟妃道:“她很欣赏你,说你有宏图大志,只是因为出生青州,少了些眼光和格局,所以需要有人带领,才能做出大事业。”
易寒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知道辛妙娑一直这么看自己,而言语是苍白的,他不想去解释什么,只有岁月和事实才能证明一切。
于是,他缓步朝前走去,身影有些佝偻。
曲烟妃皱着眉头,也不干预,只是缓缓跟在他的身后,陪他走过了这清晨的街道。
大街上,马车经行,载着一车车货物。
这偌大的城市,每天需要的物资极为惊人。
小巷中,白烟蒸腾,新鲜出炉的早餐散发着香味。
易寒就这么走过这一条条街道,感受着世间的烟火。
时间似乎变得混沌起来,空间也似乎在扭曲。
他目光浑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手指上却沾满了黄泥。
眼睛里,怎么会有黄泥?
易寒觉得脸有些麻木,随手一抹,满手都是黄泥。
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飞速流失,另一种力量在体内诞生,正持续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诅咒,开始生效了吗?
易寒无奈笑了笑,走出街道,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家。
破败的家。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推开门。
曲烟妃走上前来,道:“不告别了么?不告别就走吧。”
易寒道:“我深受重伤,恐怕无力继续赶路了,只有你帮我。”
曲烟妃笑道:“这个借口可救不了你,坐上我的深渊邪龙,一天一夜,就能赶到神罗帝都。”
说着话,她右手一把抓住易寒的后领,正要将他提起,飞往城外。
但还未起身,曲烟妃的眉头突然一皱,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才发现满手的沾上了黄泥。
“这是什么?”
她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朝前一步看到了易寒的脸。
那张脸已然是积满了黄泥,连眼中都是黄沙,鼻孔都被黄泥堵住了。
曲烟妃不禁道:“怎么回事?你受的是什么伤?”
这一刻,易寒终于笑了起来。
他轻轻道:“曲姑娘,神罗帝都是个好地方,世间最繁华之一的超级城市,可惜我不想去啊。”
“青州有我舍不得的人,有我需要继续去完成的事,不如,你就留下来帮我吧。”
曲烟妃脸色极为难看,灵气一震,将手上的黄泥洗涤一尽,冷冷道:“果然,你还是打算挣扎一下。”‘
易寒道:“你对神罗帝庭,哪里有什么忠诚呢,不过是为了渔村那些乡亲,为血王贺兰都铎办点事罢了。”
曲烟妃道:“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易寒笑道:“我想,为他办事,肯定没有你自己的生命重要,对么?”
曲烟妃死死盯着易寒,眯眼道:“看来这黄泥有问题。”
“何止是有问题,它简直是要人命啊!”
易寒一声叹息,突然弯下腰来,张口猛吐。
吐出的不是血,全是黄黄的稀泥。
曲烟妃脸色微变,全身灵气自动涌出,结成了一道光壁,把自己护住。
她的手在发光,似乎要把刚才的黄泥洗得干干净净,生怕留下哪怕一粒。
而易寒道:“晚了,曲姑娘,诅咒已然将你污染,你命不久矣。”
曲烟妃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调集所有规则,寻找体内的异常。
很快,她就发现体内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慢慢扩张,虽然这股力量很微弱,但成长速度极快,无视自己体内规则的绞杀,疯狂侵蚀着四周的区域。
她深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道:“说吧,这是什么诅咒。”
易寒苦涩一笑,道:“一个传承了一万多年,附着在禅劫佛砂的死道诅咒,据说,连神灵都挡不住这个诅咒的侵蚀。”
曲烟妃道:“有先例吗?”
易寒道:“武道先天山,一位杀伐之宗曾染上过这个诅咒,最后死气附体,肉身腐化,化为活死人,被一个游走于阴阳之间的恶鬼啃噬掉。”
“这个诅咒,武道先天山都没办法处置,弄到灵武国来,以禅劫佛砂镇压洗涤。”
“如今已经两百多年过去了,这个诅咒的力量十不存一了,但也足够让我们两人共赴黄泉了。”
曲烟妃冷笑道:“为了不去神罗帝都,你竟然甘心染上这种诅咒。”
易寒摇头道:“不是我想,是命运使然,我本想用禅劫佛砂对付你的,如今染上诅咒之后,禅劫佛砂倒懒得动用了。”
说着话,他推开门走进了小院,道:“现在咱俩都中了死道诅咒,危在旦夕,回不回神罗帝都,还有什么意义。”
曲烟妃道:“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去神罗帝都,或许还有救。”
易寒道:“醒醒吧伟大的邪龙命骑士,神罗皇族没有那么好相处,你实力强大之时,他们可以给你面子,你现在深重诅咒,他们会花难以想象的代价来拯救你吗?”
“我猜他们巴不得你死,以挽回皇室的尊严。”
他坐在了凉亭之中,道:“目前来说,只有禅劫佛砂可以净化诅咒,留在青州是唯一的生路。”
“另外,我也会想一想其他的办法,争取早日摸清这个诅咒的底细,并将其彻底祛除。”
曲烟妃也坐了下来。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眼神不断变化,最终露出了惊人的杀意。
她并未说谎,易寒已然清楚她要做什么了。
“别冲动!”
易寒连忙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曲烟妃面无表情看着他,道:“你或许不清楚,我毕竟是命骑士,除了神罗帝庭之外,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杀了你,我有的是去处,总会有解决诅咒的办法,至少可以压制诅咒。”
“而你,你对我耍花招,我必须要杀你。”
易寒就知道这个女人绝不是那么容易威胁的,她性格狠辣,常置生死与度外,极难对付。
为此,易寒只能道:“那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他右手摊开,掌心一粒佛砂熠熠生辉,散发着惊人的佛力。
曲烟妃瞬间认了出来:“禅劫佛砂!它竟然在你手上!”
易寒道:“得来不易,但终究是得到了,你若要杀我,我只好用佛砂与你死战。”
“其实你挡不住禅劫佛砂,尤其是觉醒的禅劫佛砂。”
曲烟妃瞳孔一阵紧缩,寒声道:“你不可能让它觉醒。”
易寒道:“我修炼宗什喀巴寺的《万劫宝相》体术,深谙佛老箴言,可使佛砂觉醒。”
曲烟妃道:“但以你的境界,根本撑不住禅劫佛砂的觉醒,你会因灵气干涸而暴毙。”
易寒摊手道:“但你也不会好过,就算能挡住觉醒的禅劫佛砂,也会因消耗过度而被诅咒乘虚而入,彻底没了挽回的余地。”
说到这里,他慨然道:“曲姑娘,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死,神罗帝庭不值得让你这般卖命。”
阳光已经照亮了小院,今日天气很好。
长久的沉默后,曲烟妃才缓缓道:“看来辛妙娑并不了解你,在她看来,你虽有大志,却无格局,常与三教九流厮混,成不了大事。”
她喘着粗气,一把抹去脸上的黄泥,沉声道:“而你在唐蕴芳、万江流的眼皮子底下,把禅劫佛砂抢到了手。”
“灵玄司的确败了,但万江流也没赢,赢的竟然是你。”
易寒抱拳道:“过奖了曲姑娘,易寒没什么本事,都是命运逼出来的。”
曲烟妃道:“好,诅咒、神器,凭这两样你算是把我赢了,接下来怎么办吧。”
易寒想了想,才道:“我会以禅劫佛砂和阵道手段,短暂压制诅咒,然后再想办法。”
曲烟妃冷冷道:“武道先天山都处理不了这个诅咒,你能在短期内想出什么办法?”
易寒把头伸了过去,压着声音道:“如果...我成了死道灵师呢?”
曲烟妃身影顿时一震。
她目光变幻,一字一句道:“你的野心,比天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