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秀站在门口,直望到鲁德立所乘的车驾消失在视线后才回到了屋中。回到屋中之后,夏玉秀手脚发软,瘫坐在床边,呆呆发愣。虽然之前已经幻想过丈夫有朝一日可能会被朝廷接走封王,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了,她还是慌得不行。
刚才她站在门口谈笑自若,不过是强撑着为夫君维持最后的体面罢了。眼看着夫君就要封王了,可不能让别人笑话夫君娶妻上不得台面哪。夏玉秀的心怦怦乱跳,她毕竟只是个年轻女子,阅历有限,忽然间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心乱如麻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玉秀心慌意乱,走到厨房烧了壶开水,冲了一壶香茶。夏玉秀手捂着茶杯,坐在桌前胡思乱想。夫君真的进京封王了,虽然他走时说了,“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可是在荣华富贵面前,各种利益面前,一个从山村走出去的放牛郎,真的能抵住各种诱惑,不会变心吗?
她也读过几本书,也读过小说,小说里不乏郎才女貌的故事,男人中了状元,不弃糟糠之妻的佳话。可是小说毕竟只是小说,现实生活当中,男人发达了就停妻另娶的不在少数。前朝那个什么姓陈的,不就是考上状元,尚了公主,回头还想杀掉糟糠之妻吗?
夏玉秀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身布裙荆钗,虽然也算有几分傲人的姿色,可那也仅是对于一个村姑来讲。真要比起城中、京中、宫中那些遍身罗绮,宫妆香粉,风姿绰约的女子来,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夏玉秀不禁有些自卑起来,她有些难过。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两年多中,她也算了解这个男人,他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这些年他们孤儿寡母在村中生活,有很多人帮助他们母子,而他也会去帮助别人。前年他还没有和自己成婚之前,生活虽然那样穷困,可那天他在县城的集上拾到了十两银子后,却没有把银子拿回家,而是坐在那里等来了要用这些银子买药救命的失主。
当时并没有人见到他捡了银子,如果他是那种贪财的人,这种捡来的银子拿回家也不犯王法,用来改善生活不好吗?十两银子,他和他娘一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些钱,可他却淡然的坐在那里等失主。
自己问过他,既然没人看见,为啥不把银子拿走补贴家用?夫君淡淡一笑道:“那么大一锭银子,谁带在身上,多半是有急用的。万一那银子是有人用来买药救命的呢?将心比心,如果是我失了那些银子,我急不急呢?万一丢了银子的人,因此投河,悬梁,我的罪过不就大了?积些阴德有什么不好!”
夫君读书,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君子固穷”。他说自己现在处于穷困之中,就更应该注重自己的节操。像夫君这样的人,他在穷困时能有所坚持,到了富贵的时候应该不会变心吧?夫君不是天天读孟夫子的书,说是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吗?
夏玉秀又想起,有一次,有个人在街上讥笑夫君是个没爹的野种,一向谦和的夫君大怒,提着棍子追了那个人两条街,直到那个人挨了几棍子,讨饶时为止。她也问过夫君,“你不是谦谦君子吗,怎么也会动手打人?”
夫君当时答道:“我是读书人,是谦谦君子不假,但这不是别人可以欺负我的理由。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有爹,我爹是皇帝,因为特殊原因我不能说出他的身份,但这不代表别人就可以随意侮辱我。适当的时候要学会还手,否则别人就会一直欺负你。就算我娘那么温婉如玉的人,也有怒目横眉骂人的时候嘛!”
夏玉秀又想起了婆婆鲁氏,她明明手中握着皇帝给她的九龙玉佩,却仍然不肯进京与皇帝相认。如果她真的能带着孩子进京和皇帝相认,皇帝也不差她一口饭吃,她怎么也不至于在这山村吃这么多苦,四十余岁年纪就死在这小小的山村。可是婆婆是个有骨气的人,不肯带着儿子进京。
再想想夫君,安然在这山村放牛,就算知道自己是皇子的身份后,有巨大的心理落差,却也仍然能够用心读书,既不自卑也不自傲。今天他见了那位长平侯之后的反应,似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夏玉秀望着镜中的自己,眯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笑了起来,“我的夫君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是在穷困中也能坚守节操的人,他,和别人不一样。我就在家里操持家务,等着他回来,他必然不会见利忘义的!”
“玉秀在家吗?”大门外传来老夫子蒋魁略带磁性的声音。
夏玉秀急忙推开屋门走到院中,笑道:“夫子,我在的!”夏玉秀打开大门,身着长衫的老夫子蒋魁一脸笑意,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外。远远的,村里人都一脸敬畏的望着鲁家大门,从此后,村里不会再有人骂鲁德立是个野种了,恐怕鲁德立是个龙种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开了。
蒋魁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感慨道:“德立这孩子,终于熬出头了!鲁大娘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哪!现在德立进京去了,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今晚呢,就让你婶子和妹妹来陪你作个伴!对了,你应该把这事告诉娘家人了,这个时候,娘家人应该起作用了!”
夏玉秀心中一暖,还是这位师父知道照顾自己的弟子。夏玉秀万福谢过蒋魁,请蒋魁进屋喝茶,老夫子蒋魁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只有玉秀一个人在家,孤男寡女的,蒋魁怎么会进屋里去坐呢?
夏玉秀赶紧拾掇晚饭,吃过晚饭后又把鸡鸭都圈好。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要黑还没黑的时候,蒋魁的妻子高月桂果然带着小女儿蒋泽芳来敲门了。高月桂是个大嗓门,十分爽快,进门就笑道:“玉秀啊,恭喜你啊!你怕是要做王妃娘娘啦!哈哈哈……”
夏玉秀也笑道:“婶子,那我可就借您的吉言了!我也不好意思,这大晚上的,还劳您和妹子来给我作伴!”
高月桂爽朗大笑,“哎哟,玉秀啊,你可别这么说!德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现在他能认祖归宗,有出息了,我们能不跟着高兴吗?我们可没把德立当过外人,尤其我们家那老头子啊,虽然天天读书的时候在德立耳边叨叨叨,可他不也是盼着德立能有出息吗?婶子啊,今儿真替你们高兴!”
蒋泽芳在一旁笑着调侃道:“嫂子,从今儿起,您可就不是一般的人了,我见了你啊,就得给你请安!不然王妃娘娘一定要怪我!”
夏玉秀快要笑倒了,轻轻掐了一下蒋泽芳的脸蛋,“你这丫头啊,贫嘴!我将来要是真有福份做了王妃娘娘,我就给你寻一个亲事,叫你也嫁个大官,做个诰命夫人!”
说说笑笑中,夏玉秀闩好了大门,三个人进了屋,夏玉秀烧水,沏了壶热茶,三个人喝茶聊着天,夏玉秀听到她们娘两个安慰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要听蒋夫子的话,明早赶回娘家去,这个时候不靠娘家人还能靠谁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起来,夏玉秀洗漱完毕,把家里的事情托给高月桂母女照应,她要回趟娘家,去找爹和娘商量。夏玉秀借来邻居王四德家的小毛驴,骑着一路往娘家赶。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她爹夏世宣和哥哥夏玉德,两个人骑着马,正赶过来要看她呢。
夏世宣见了女儿,慌忙跳下马来,脸色惊惶道:“女儿啊,我也是今早才听说,街上的人都在传说,说是昨天下午啊,有从京城来的大队兵马,到兴隆村把德立给带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这这,德立好好的在乡下放牛,他,他怎么会招惹到京城的大官啊?”
夏玉德也一脸紧张的问道:“妹子,你家鲁德立让人家给抓走了,你还那么稳当?咱们家不会受到牵连,要株连九族的那种吧?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得赶紧想办法跑路,趁现在还来得及!”
夏玉秀哭笑不得道:“哎呀,你们都想什么呢!真要抄家人家早就动手了,还用从京城派来大队人马?县里边派衙役捕快下来不就行了吗?真要抄家,你还逃得了?海捕文书一下,你逃到天涯海角都能把你捉回来你信不信!德立去京里是好事,认祖归宗去了!对了,这里可不是讲话的所在,咱们还是回家去吧!”
此处离夏世宣家不过四里路,三个人边走边说话,很快就到了夏家。路上很多人看见夏世宣,都指指点点的。
夏夫人赵氏听说女儿回来了,也赶紧迎了出来,见女儿满面笑容,知道肯定是没什么坏事了,这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赵氏拉着女儿的手,关切的问道:“孩子,家里一切都好吧?”
夏玉秀看着娘的眼睛,呵呵笑道:“娘,一切都好!你们都放心,德立去京城是认祖归宗去了,他爹可不是普通人呢!不过这个消息咱们先不要对外实说,要是别人再问起这件事,你们只说德立他的祖上是个大官,他现在回京是去认祖归宗就行了!”
娘家还是那个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夏玉秀有些感慨,她可有一阵子没回娘家了。进了屋之后,夏玉秀才把鲁德立的情况一五一十对爹娘讲了,夏世宣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原来很多人都瞧不起的放牛娃,竟然有个当皇上的爹。有句话真是有道理,你是谁不重要,你爹是谁更重要。
夏世宣乐得眯起了眼睛,“哎呀,我女儿可真是有福气啊!嘿,你出生前一天夜里,娘梦见一只凤凰落在咱们家屋顶,等你出生的时候,又是满室香气,我就觉得我女儿肯定不一般,将来要嫁给个好人家,果然呐!哈哈哈……”
赵氏笑着揭短道:“你可别说了,前年的时候,要把女儿嫁给鲁德立的时候,最开始你可是百般不情愿,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放牛的穷小子。要不是我劝你,女大不中留,你还不肯听我的呢!”
夏世宣脸红了,摇头道:“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了不是?那我最终还不是把女儿嫁给他了?那你说,他们结了婚之后我有说过什么?就算他们穷,我说过一句怪话没有?我没做决定之前,那肯定是要考虑我女儿的终身幸福,可是一旦他们成了婚,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有说两家话的吗?”
夏世宣气哼哼道:“我是收了他十两银子的聘礼,可我呢,我差不多把半个家当都做了嫁妆,我是真怕我这女儿到了他们鲁家过苦日子!逢年过节的,哪次我不是派二小子过去送鱼送肉的?”
赵氏笑道:“那你姑爷给你打的好酒你没喝?”
夏世宣抖了抖袍袖,哈哈笑道:“我姑爷能想着他岳父大人,知道他岳父大人最爱杯中之物,这不是好事吗?哎呀,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夏世宣竟然会成了皇亲国戚,哈哈哈哈……”
夏玉德一脸没信心道:“爹,娘,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鲁德立一朝认祖归宗成了王爷,还不得停妻另娶啊?还能认咱们这门亲吗?咱们家祖上虽然阔过,可现在最多也就勉强能算得上是个中人之家,两家这差距太大啊!”
夏世宣瞪眼道:“你胡说什么呢,你妹夫穷的时候,我嫌贫爱富了吗?放一个屁了吗?我不但没说怪话,还帮着他,咱不是一直当实在亲戚走动的吗?再说你妹夫像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真是的!你放心,你爹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你就等着你妹夫发达了,拉你一把吧!”
夏玉德摇摇头,不吭声了,可他心里仍然不踏实,他不能不担忧啊,万一鲁德立这小子荣华富贵之后,不念旧情呢?
夏世宣笑呵呵道:“今天中午,我可得好好喝一顿。从今儿下午开始,你弟弟妹妹都过去陪着玉秀,咱们得把那份家业搞好喽,破家值万贯,可不能给德立丢脸!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