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山县城外官道上,一支马队缓缓向望野城方向而去。这支马队,开道的是个衣服上打满补丁的小胖子和一个身材高大,红眼睛的黑袍老者,两人并辔而行。小胖子一脸随和,那黑袍老者却双手抄在袖中,端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情。这二位,一高一矮,简直是绝配。
这支马队约有一百多人,在这小县城外的官道上,显得极其庞大。另有两百余人在后面步行跟随,所以这支马队自然走不快。
马队中间共有四辆马车,两辆拉着金银宝贝,两辆拉着人。楚随心就躺在这支马队中间的一辆车上休息,冷若霜依偎在他的身旁,不时用湿帕子擦一下他的嘴角,帮他擦去嘴边偶尔流出的黑血。
楚随心在梦中惊醒,坐起身,昏昏沉沉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这几天,楚随心一直在掩饰自己的伤情,他不想给外人知道他伤势很重。前几天和南宫久岸的一场大战,即便有乾坤破碎的支撑,他仍然伤得不轻,而且是药石难医的那种。南宫久岸确实是个很棘手的对手。
要是他不小心暴露了伤情,路上再冒出一伙杀手冒死突袭的话,必然军心大乱。尤其新收的这一百骑兵,对他还不熟,更谈不上忠诚,万一中途做了逃兵,就可惜了。楚随心感觉自己太缺人手了。
冷若霜迅速隐藏脸上的忧愁之色,展颜笑道:“师哥,我们到了贵山县城外了!咱们今晚不入贵山县,一路前行,尽快赶回望野城去!咱们离开望野城这么久,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再说你的伤很重,除了大师伯之外,还有谁能替你医治?咱们也只有赶回去才行了。”
楚随心咳了两声,轻声道:“师妹,扶我下车!咱们要时不时的出去遛一圈,让他们知道我的状态很好!等下我还是要借用你的内力……”
冷若霜环住楚随心的腰,轻声劝道:“师哥,你就在车里躺着吧,我代你下车去巡视一圈,没有人敢说什么的!他们能怀疑什么呢?毕竟这几天你表现很正常!而且前几天你大战南宫久岸,他们都看到了,每个人都夸赞楚侯爷神勇!”
楚随心叹了口气道:“师妹,我怕他们有眼线!那天在茶铺前一战,我近乎油尽灯枯,程为仁和那几个杀手才冒出来刺杀我!既然他们知道我情况不妙,搞不好还有别的什么杀手会冒出来!我只有时不时的露个面,才能打消他们的想法!我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定海神针!我露面,就说明一切都好!”
冷若霜无奈道:“好吧,师哥,那就听你的!”冷若霜上前,搀起楚随心,楚随心伸出右手,搭在冷若霜肩膀上,一股柔和的内力涌了过来。楚随心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又复明,楚随心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这几天失血不少,一直靠丹药撑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可是他也没办法。
要不是先前风染用琴音替他疗伤,他恐怕处境还要更惨。若是静乐师太在此,或许还能有办法帮帮楚随心,只可惜楚随心已经请静乐师太去保护风染了,他怕风染去夺取天波琴的时候有什么危险和意外发生。
毕竟风染太过年轻,缺乏江湖经验,而且风染又是小姬妹妹的师妹,楚随心觉得应该请静乐师太保护她才对,自己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问题不严重。
冷若霜叫停了马车,自己先跳下马车,这才伸手搭了一把楚随心。这几天把冷若霜也熬得够呛,她的内力随时要供应楚随心,消耗实在太大了。
楚随心一脸平静下了车,回头看着长长的队伍,点了点头。楚随心和冷若霜两个人挎着胳膊,一副亲昵之态。楚随心不动声色从冷若霜手上借过一些内力,强使自己撑住,两人在马队前后绕了一圈,众骑兵都向侯爷和夫人打招呼。楚随心也微笑向他们致意。
远远的,官道上有一骑快马跑得烟尘四起,很快追上马队负责断后的人。快马的马背上那名骑士,一身青衣,背着单刀,看样子像是江湖中人。
队伍最后,负责断后的人是牛太沉、云生尘和段飞青,三个人回过头,眼睁睁看着那青衣骑士追上自己。
那青衣骑士即将和牛太沉、云生尘、段飞青擦肩而过时,做了一个双拳紧握放在胸前的姿势。牛太沉的脸色不由一变,随即就见一块石头轻巧飞向牛太沉,那骑士微笑,和牛太沉擦肩而过,斜刺里往一条小路上去了。
牛太沉不动声色抓过石头,用手轻轻一捏,石头碎裂,里面露出一个小纸条来。段飞青在一旁看得清楚,那石头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蜡丸。牛太沉把蜡丸的残渣捏成一团,随手丢了。牛太沉低声道:“老云,老段,你们继续,我去见侯爷!”
楚随心正和冷若霜环绕马队一圈准备返回马车时,牛太沉赶了上来,牛太沉到了楚随心身边,嬉皮笑脸道:“侯爷,长路漫漫,你急着下车做什么呢?继续上车休息,养精蓄锐吧!哪天到了大一点儿的城池,咱们到青楼找几个漂亮姑娘,一起喝上他几杯!”
冷若霜见牛太沉虽然是在嬉笑,可是脸色不正,明显是有什么事。冷若霜立刻向楚随心经脉之中再次注入内力,楚随心身体随之一震。
楚随心伸出手和牛太沉击了一下掌,楚随心微笑道:“辛苦你了!改天吧,改天咱们找座大城,好好休息一下!再不济也得祭祭五脏庙,天天吃肉干吃炒面喝清水算怎么回事!”
牛太沉嘿嘿笑道:“侯爷英明!”牛太沉和楚随心击掌时,已经把那纸条给了楚随心。牛太沉装模作样,也围着马队转了一圈,这才从容退回到队伍最后面,继续和云生尘、段飞青负责断后的任务。
楚随心回到马车内,就在车帘撂下的瞬间,楚随心就倒了下去。他几乎累瘫在那里,他大口喘着粗气。刚才他就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要不是冷若霜以本门内力相助,他刚才就要趴在地上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随着伤势的加剧,楚随心感觉师妹的内力所能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了。
冷若霜从楚随心手中接过纸条,不动声色打开,看了一遍,冷若霜面无表情。
楚随心挣扎着问道:“师妹,信上说什么?一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冷若霜摇摇头,哄着楚随心道:“师哥,你只管休息!既然你受了伤,我又在这里,那么有事也是我来处理,你就不用管了。这是东平子明的来信,他说这几天朱方仁有些不老实,整个望野城的气氛似乎也有些不大对。不过既然有子明他们在,你就不用太过担心!”
楚随心眼前发花,嘴角又有黑血流了出来。冷若霜拿起帕子,替楚随心擦去嘴角的黑血。楚随心喘息道:“不行啊,师妹!朱方仁怕是要闹什么幺蛾子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不然大师伯危矣!”
冷若霜温柔一笑道:“师哥,你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告诉你吧,子明在信里说,丁一谷大哥已经偷偷从京城回到望野城了!既然丁大哥已经到了望野城,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朱方仁再能折腾,还能有大师伯的亲生儿子在武知县衙门里更有威望?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
楚随心喘息不止道:“好!丁大哥已经到了望野城当然好!可是你别忘了丁大哥是个驸马爷,是质子!若是桑兰朝廷知道他悄悄逃回望野城,那麻烦可就大了!他怎么可能公然露面?再说那朱方仁是什么人,他又怎么可能不利用这一点!师妹,别把这些事想得太简单了!不行,我必须马上赶回望野城去!”
冷若霜苦笑道:“我的师哥,我的侯爷,我的夫君大人!你心急也没用啊!现在你这样重伤的身体能赶回望野城去?就算让你插翅飞回去,你怕也是要躺在床上吐血!万一有什么大事发生,还要分出人手来照顾你!算了,还是我带人亲自赶回去好了,只要我在,也如同你在一样!这边就留下铮珠照顾你!”
楚随心还想争,马车外传来胡铮珠的声音:“侯爷,刘隆周先生求见!”
冷若霜叹息一声,用手按住楚随心的手腕,又一股内力输了过去。楚随心挣扎着坐直身子,向冷若霜点头示意。冷若霜无奈道:“侯爷有请刘先生!”
胡铮珠答应一声,撩起车门帘。刘隆周登上马车,胡铮珠又把车帘放了下去。冷若霜勉强笑道:“隆周先生有事?”
刘隆周见楚随心一脸病色,摇头道:“晚生就猜侯爷是在硬撑着,果不其然!唉,这一家之主受了伤,该如何是好?侯爷,夫人,晚生也曾学过几天岐黄之术,不如让晚生给侯爷诊诊脉?就算治不好,可也治不坏!”
楚随心尽力压制咳嗽,喘息道:“其实诊脉不诊脉的,意义也不大!我这是和南宫久岸力战时受的伤,寻常的药石是治不了的!别说我,南宫久岸现在不也是半死不活的?他的实力可是比我要强上许多啊!”
刘隆周凑过去,给楚随心号脉,半晌才黯然道:“侯爷这伤势颇重啊!晚生若不是知道侯爷武功极高,恐怕就必然以为这人伤重要完蛋了!唉,晚生这里有一丸续命丹,虽然救不了侯爷的命,但是多少能让侯爷舒服一些!”
冷若霜不动声色轻轻按了一下楚随心的手心,示意他不要吃这丸药。毕竟刘隆周是新近才从周汤文那里抢过来的人,可靠不可靠还不知道呢。
楚随心不顾冷若霜的暗示,伸手接过刘隆周递过来的红色小药丸,楚随心颤抖着手,把药放入口中,吞咽了下去。冷若霜把水囊放在楚随心唇边,楚随心就势喝了一口水。楚随心只觉得药丸吞下去之后,胸腹间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片刻之后,火辣忽然转做清凉之意,楚随心果然感觉舒服了一些。
冷若霜见楚随心脸色略有好转,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隆周双手抄袖,双膝一盘,坐在楚随心对面,脸色凝重道:“侯爷,晚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随心笑骂道:“本侯最讨厌别人说这种屁话!你都问出这话了,自然是要讲了!讲讲讲!快快讲来!本侯赦你无罪!”
刘隆周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晚生就说了!晚生实在是不明白,侯爷手下高人众多,为什么非要自己轻身犯险,冲锋陷阵?本该是侯爷手下诸将的事情,侯爷何以却孤身冲在最前面?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侯爷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大事休矣!”
“侯爷逃离大越国,一路历尽艰辛才到了桑兰,要是万一不幸栽在小人手里,那不是灭顶之灾吗?岂不是对不住侯爷所吃的千辛万苦?难道侯爷就不想想,除了侯爷之外,大越国皇帝陛下和老侯爷又该指望何人呢?如果侯爷没了,到那时可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一切都翻作画饼!”
冷若霜点头道:“隆周先生所说不错,师哥,你确实应该听听劝了!”
楚随心叹息道:“隆周先生所说,本侯也是知道的!可是本侯身上有隐疾,是一种内伤。这内伤导致我的内力极其不稳,而且随时有伤重发病的可能!本侯也只能借助和人动手时所受的新伤,来压制内伤!本侯到桑兰来,其实是求大师伯来救治伤势的,这也是无奈之举!”
刘隆周讶异道:“原来如此!难怪侯爷会舍生忘死的冲锋陷阵呢!是晚生错怪侯爷了!只是,这一切都是无奈之举,侯爷万万不可继续这样做了!依晚生之见,这跟病急乱投医也相差不多了!一旦出事,悔之无及!”
楚随心点头道:“隆周先生说得是!”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马队前头一片声的嚷了起来,“这两个人也太牛了吧!就凭两条腿跑,简直比我们骑马跑得还快嘛!”
随后远远传来冷东海的声音,“二位,你们挡住我们的去路是何意思?”
一个翁声翁声的声音道:“这是楚随心的人马吗?如果是他的队伍,那我们就是来找他麻烦的!如果不是他的队伍,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楚随心,你个小兔崽子在不在?如果你在,就快滚出来跪迎你常爷和郭爷!”
冷东海怒骂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也敢出言侮辱我大哥!”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我们不是东西,是两个活人!我们是来问楚随心要买路钱的,他要是想活命,就乖乖交出银子来!爷们儿一高兴,没准就放他一条生路也说不准!不然的话,他今天可就是神仙难救,死定了!”
胡铮珠坐在马背上,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是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的彪形大汉,手中提着一根大铁棍,那大汉身材魁梧,简直快有冷东海一个半高了。另一个却是个瘦猴子一样的人,手中没有拿兵器,也没有看到腰间和后背带有刀剑等兵器。
冷东海见这两人是来找碴的,自知今日必须要以力胜人不可了!冷东海飘身形下了马,左手流光刀,右手屠鹿刀。
那彪形大汉见冷东海提刀下马,有一战之意,立刻一声怒吼,手持大铁棍扑了上去,和冷东海战在一处。瘦猴子一样的人,则在一边冷眼旁观,两个人都没把冷东海放在眼里。
和冷东海动手的彪形大汉,就是刚才出言辱骂楚随心的人。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胡铮珠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彪形大汉满以为自己天生神力,一棍就能把冷东海砸倒在地,哪想到双方一动手,那大汉才知道遇到了硬茬!大汉虎吼连连,可急切之间竟然无法拿下冷东海,不但如此,反倒给冷东海逼得手忙脚乱。大汉越加愤怒。
楚随心在车内问道:“铮珠,外边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人挡住我们的去路?”
胡铮珠笑道:“侯爷不用担心,是两个不知死活的劫匪而已!小胖子自然能打发了他们!”
哪知胡铮珠话音未落,那瘦子却听得清清楚楚。瘦子望着胡铮珠,发怒道:“好狂妄的丫头,打发了我们?我呸,你们也配!”那瘦子狂掠而来,就想要杀胡铮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