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过午,平东州去往首善城的官道,离首善城还有三十里路程,一支疲惫不堪的残兵败将打着金色的河字王旗,远远行来。这支兵马每个人都无精打采,他们的目标是首善城。
正在行进间队伍忽然停下马,因为前面有一彪军马阻住了官道的去路。这彪军马约有千人,首领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这名老者没有骑马,手扶竹杖站在路中间。老者一脸傲然,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其凌厉的杀气,老者身后站着数名同样没有骑马的江湖汉子。
扶杖的老者远远见了这支疲惫不堪的兵马,左手抚着须髯,微微一笑道:“果然如桑兰王和楚侯爷所料,咱们在这里堵住叛军的退路了!咱们算是来着了!”
再近一些,河顿、伍紫之、韦来风等人终于看清了那支拦路的兵马旗号是河成秀的部下。当河顿看清那站在路中间,须发皆白的老者的脸时,河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者他认识,甚至称得上熟悉,因为这老者曾在他王府做过客卿。老者姓程名钟,绰号死神,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武功甚至在丘半天等高手之上。
河顿眼见死神程钟站在河成秀那边,在前边堵住去路,心里简直凉到不能再凉。他座下除了侥幸逃回来奔到身边的梅炎生之外,已经没有什么高手了,就算梅炎生尽全力,也是挡不住程钟的。可是已经走到这里,首善城近在眼前,河顿也不可能回头。河顿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韦来风和梅炎生,提马向前,来见程钟。
远远的,程钟已经看到河顿的脸,程钟高声道:“对面来的可是和亲王么?别来无恙啊!”
河顿只好答道:“正是寡人!程先生,咱们只是半年多不见,怎么程先生竟然投到河成秀麾下了?寡人一向待先生不薄,先生怎么会弃寡人而去,投奔了河成秀呢?寡人实在不理解!”
程钟一脸严肃道:“和亲王,老夫并不是投奔河成秀,而是在楚随心楚侯爷手下做事!因为楚侯爷和桑兰新王河成秀是好友,有交情,他们两个人在平叛的事情上合作,所以老夫才受桑兰王所托,带兵守住去首善城官道,唯恐有叛军的败兵逃入首善城,殃及城中百姓!可是老夫万万没想到,会是你和亲王来自投罗网!”
河顿面如死灰,看来程钟是绝不会放自己过去了。首善城就在眼前,可谁能挡住程钟救下他?河顿苦笑道:“程先生,这么说,你是打算擒住寡人,交给河成秀喽?”
程钟有些无奈道:“老夫既然受楚侯爷所托,桑兰王差遣,那当然要做我该做的事情!老夫带着千余人马在路上,就是负责截杀败兵的!只要他是叛军,无论是王爷还是小卒,一个也不能从老夫手里过去!”
河顿知道程钟的脾气,真是一脸无奈。河顿身旁的梅炎生向程钟拱手,高声道:“死神前辈,梅炎生在此!你我昔日同在和亲王府供职,替王爷做事!王爷待咱们这些高手一向不薄,从没缺过咱们金银美姬!王爷是金枝玉叶,千金之体,却一向对我们礼遇有加,先生难道就忘了昔日王爷的恩情吗?”
梅炎生不敢提太上皇三个字,只说王爷,他想用昔日的情分打动程钟。毕竟程钟武功太高,单想凭武功杀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该硬气的时候硬气,这个时候再无脑硬气的话,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程钟勉强笑道:“小梅啊,王爷昔日待我们确实不错!可是老夫也没吃白饭,而是帮王爷做了许多事情!像江东的楼庭贺,落边城的图孙宇,这些人一向和王爷作对,正是老夫出手,帮王爷除掉了他们,王爷给钱,我们做事,这难道不是老夫对王爷的报答吗?”
梅炎生动容道:“程先生,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更是义气深重的人!今天咱们王爷穷途末路至此,我梅炎生虽然武功低微,可是却不敢忘了王爷的恩情,更不敢忘了义气二字,一路不畏生死护送他到这里!你又何必在此对王爷苦苦相逼?不管怎么样,王爷毕竟是你旧主,你一向也是忠义的名声在外,如今这弑杀旧主的事,你真就下得去手?”
河顿听到梅炎生这样说,再想起这两天手下部将和高手们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心中真是感慨万千!梅炎生能不畏艰险,一路护送他到这里,如今又劝说程钟对他高抬贵手,河顿怎么能不感动?什么叫患难见真情!河顿一时激动,忍不住落下泪来。
程钟正一脸为难,忽然见河顿落泪,心中也是大受触动。昔日的王者,竟也落魄到这种地步!程钟叹息一声道:“好吧!那既然如此,老夫就抗命一次,放王爷一条生路!”程钟回过身,对身后的兵卒吩咐道:“你们,把路让开,让和亲王过去!”
身后和程钟同行的孟唐和孔尚庆等人都慌了,孟唐赶紧问道:“程先生,你就这么放走了河顿,咱们回去怎么向桑兰王交代啊?咱们可不能义气用事啊!”
程钟大怒,斥道:“你没有听到老夫的话吗?老夫叫你们闪开!放他们过去!今天老夫还他一个昔日的人情,一个面子!等将来在战场上再见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待遇了!都闪开,放他过去!”
众兵面面相觑,都犹豫不决,孟唐和孔尚庆等人也头疼不已。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程钟见众人都犹豫不决,厉声道:“你们没听见老夫说的话吗?把路闪开!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的话,回去老夫自会向侯爷和桑兰王解释,绝不会牵连到你们!都闪开!”
众人无奈,只好听程钟的话,放开一条路,让河顿带人过去。每走过一队兵马,就依梅炎生的意思,向程钟表示感谢,感谢程钟不杀之恩。程钟摆摆手,带人撤走了。既然已经放走了河顿,他们再留在这里也是没有意义。
走出五里远近,韦来风忽然对河顿道:“太上皇,要不您留一两百兵马给卑职?卑职带人在这里断后!万一程钟或是他的手下反悔了,又追上来的话,卑职好歹还能拖他一下!不管怎么说,您能安全返回首善城,这才是最重要的!您回到首善城,重新征集兵马,咱们才能有再搏一次的机会!”
既然韦来风愿意留下来断后,河顿也不好拂他的意思,河顿道:“好!既然这样,那寡人就留一百亲兵给你!等两个时辰之后,你也尽快赶回来!辛苦你了!紫之,留些水囊和干粮给他!”伍紫之答应一声,收集了几十个水囊和一百个大饼留给韦来风。
韦来风高声道:“是!卑职能为太上皇效力,那是卑职的荣幸!太上皇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就算为太上皇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只是,卑职想请太上皇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在日落前赶到首善城!不然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河顿带人离开,韦来风带一百亲兵停下脚步,原地驻守。
梅炎生边走边道:“太上皇,现在我最希望常生云和李邦达他们能带领兵马平安退出小周山战场!要是他们能赶回来的话,咱们突围的事情还能多一些胜算!”
河顿叹了口气道:“现在看来,寡人把他们派出去分兵包围小周山是个大败笔!寡人当时就该集中优势兵力,把河成秀一口气吃掉,而不是分兵!昨天如果兵力足够,就算打光了一批人,也马上就有兵力能补充上去,是寡人失策了!唉,寡人悔之无及!”
梅炎生道:“太上皇不必灰心,常生云武功卓绝,就算打不赢,也能有实力带一部分兵马回来。只要咱们能回到首善城,再补充他个万八千人,然后带好三天口粮,火速出城,直扑湖春城,就仍然有机会突围出去!就算打不下湖春城,咱们就掉头,往南边走,总有一条生路的!”
河顿闷闷不乐道:“炎生啊,寡人之前不急着起事,就是因为积攒的实力还不够,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可是旭儿这个兔崽子,做事如此草率,一下就把寡人多年的心血都给葬送了!这一仗打下来,寡人多年来积累的这些精英,全都打没了!就算寡人手下有成千的江湖高手,可是两场大仗打下来,又能剩下多少人呢?”
伍紫之也感慨道:“太上皇说的是!高手这种东西,毕竟不是萝卜白菜,哪里都能买到!是要多年才能练出来的,想再凑齐这些高手,难了!不过只要太上皇仍在,咱们就有希望!”
留下来断后的韦来风等河顿、伍紫之率兵消失在视线之中后,立刻下令一百名亲兵和他向相反的方向前行。一名和韦来风关系不错的周姓亲兵问道:“韦将军,咱们不是负责在这里断后吗?这是去哪里啊?”
韦来风哼了一声,“还能去哪里?带你们去投奔程钟,给大家留条活路!这一仗,河顿输的底裤都没了,没兵没粮没将也没高手,你还指望他用什么翻盘?路上我想早就想逃了,可是梅炎生和伍紫之都在,我想逃也逃不掉的,只好一路忍到这里。刚才看到程钟,我就在思考脱身之策,忽然想到断后是个不错的说辞!”
周姓亲兵听了,默默无言,其余亲兵也都闷头走路,没人说话。其实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想着能活下来,只是有些话当时他们也说不出口,也不敢做,只是缺一个带头的人。
半晌后,韦来风道:“河顿也是糊涂了,就算他回到首善城去,能进了城又如何?城中早就缺粮,又都是老幼病残在守城,他再努力又能凑齐多少兵马?就现在这形势,还有几个人肯跟着他去送死?我跟了他六年,从小小亲兵一路做到今天的亲兵统领,连我都看不到希望,他还能有什么希望?”
一伙人正行走间,忽然见路上有数百败兵向他们走了过来,不过行动缓慢,显然也是疲惫不堪。周姓亲兵大声道:“韦将军,那旗号像是我们,不,像河顿的人!”
韦来风等人不由高度紧张起来,等走近了一看,却是谋士李邦达带数百残兵败将赶了回来。
李邦达见了韦来风,欢喜道:“韦将军,你这是往哪里去?”
韦来风打了个哈哈道:“太上皇怕你和常将军路上有事,所以派我回来迎接你们,顺便断后,以免敌军追袭!对了,常将军呢?”
李邦达叹气道:“我们接到撤军的通知后,正往回赶,宗必安,孔有力和邝九敦带兵追杀过来,是常将军亲自断后,带兵厮杀,让折校尉护送我带人逃出来。路上折校尉战死了,我侥幸逃脱到此,不知道常将军情况如何了!唉,敌军众多,常将军恐怕多半遭了不测了!”
韦来风马上道:“既然如此,最好!太上皇正带人赶往首善城,你们也赶紧追赶太上皇去吧!我再带人去迎一迎常将军,只要遇到他,我就护送他赶上来!事情紧急,你们抓紧时间快走,不要拖拉,免得敌人再追上来!”说着话,韦来风向李邦达拱手,带着一百亲兵赶紧就走了。
李邦达不疑有他,自己带着残兵败将赶向首善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