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过自己是处于现实,或者是虚幻么?”
诡异模糊的人影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某种金属在互相敲击。如同沉重的马蹄硬生生在脑海中敲打,疼痛感从头部开始发作,寒冷从脖子一直蔓延到骨髓深处。黑压压的鼠群终于爬上了人影的四周,以它为中心开始绕圈。几只巨鼠狂热地跳起了舞,时不时地向前跳跃。
这种疼痛是威廉从未经历过的,比起肉体,更像是什么东西慢条斯理地刨开他的心,暴力地撕扯开灵魂。他浑不知眼里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握剑的手也下意识地抖动起来。
该死的!
威廉无声地咆哮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因为疼痛而变得癫狂,浑身都在露出致命的破绽!他无法聚精会神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跳吧!跳舞吧!在梦里,你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人影发出阴森的狂笑,“没有人能阻止你做梦!”
周围的景色开始扭曲,连雨水也变幻了形状,仿佛是从地面往高天流去。威廉感觉自己的脚步也虚浮起来,重心极其不稳。
“你以为真实的你,就一定是你吗?在这个被别人所定义的世界里,你又是谁?”
“我是威廉!威廉·罗伯特!”
没由来的愤怒充斥了内心,威廉咆哮起来。
“是吗——威廉?这是你的名字?”人影发疯似得大笑,像是嘲弄整个世界,“什么样的威廉?被母亲生下的威廉?手持长剑的威廉?被雨淋湿的威廉?哪一瞬间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难道会记得自己刚出生的事情吗?尽管你不记得,但那代表那一段记忆的威廉不是真实的吗?”
“不对,不对!”
人影挥手,一座巨大的方舟出现上空,船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从地狱而来的方舟,船身由人间战死的枯骨组成,每当它渡过死海时,总会有断骨从上面掉落,在抵达岸边后又再次恢复。你说,这样的新船还是原先的方舟么?”
悠扬的钟声从船上传来,仿佛能听见海水里的哀嚎。森森白骨制成的船身与深不可测的海面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
威廉沉默下来,任凭那些痛苦在他的骨髓里疯狂游走。那些斑驳的、破碎的记忆化作了虚无,过往的回忆被截断了无数个静止的瞬间。毒酒,火焰,高塔,狼人,女人,雪花,这些繁琐又简单的碎片交织成他的整个人生。但当它们各自从整体之中抽离出来时,威廉的自我又消失了。
“睡吧,乖孩子。”人影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
人影轻声哄道,像是婴儿床边温柔的母亲。
你到底是人,还是恶魔?
威廉恍惚,只觉内心冰冷。
“威——廉——!”
清脆的女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特蕾莎……?”
威廉瞬间清醒过来,雷电在滚滚的黑云中惊声,少女的声音是如此富有力量,话语中压抑着无数着情感。那艘地狱的船只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那模糊的目光中,只有被暴雨淋湿的那个美丽身影。
曾几何时,你在梦中会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影子?
火焰剑发出吱吱的声响,滔天的火焰再次点燃!
“我这人啊,最讨厌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威廉手持长剑,他在此刻显得威武非凡,像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君王,连雨水也绕他而行。
“目前为止,我最恨的就是魔鬼。希望你不是。”
人影没有回应。
“你为何出现在此地?又为何要杀我?”
“哈哈哈!”人影再次狂笑,“你将这柄象征着自身血液的剑随身携带,还问我们为何要杀你?真是荒谬!”
“血液……”
威廉看向火焰剑。
哪怕自己换了一副躯壳,也依旧流淌着这样的血液么?
高贵的,骄傲的索诺人皇。
“我啊,不过是一个爱吹笛子的人罢了。”人影的声音变得异常寒冷,“这一切都不过一场口头的交易。哪怕你能依靠女人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你的性命今天也得谢幕了。看看这场雨吧,专门为你而下。”
威廉反应过来,此时正是高楼之上,除了特蕾莎没有人能注意到的地方。也是大雨磅礴之时,「烈焰蝴蝶」被压制到了极限,在狂风骤雨中显得微弱无比。今夜,无论这个人影是人还是魔鬼,他已经陷入一个几乎必死的局。威廉能从幻境中离开,不代表不会再被拉回去。
笛声再次响起,低缓绵长,顿生哀伤情绪。
“沉沦在梦中吧。”
……
“嘎嘎!”乌鸦叫唤起来。
“不好!”路易听后,有些震惊,“不好!是入梦者!”
“梦者?”克里斯蒂娜听着唤鸦者的描述,有些困惑。
“不会错的……可是他们怎么会找上门来……”路易冷静下来,“你们三个一起去支援威廉。”
哪怕海因茨再不着调,也知道威廉此时一定是陷入了危机中,连忙跟在幻化成人形的唤鸦者身后。
路易随手翻开书,光怪陆离的景象和精灵语再次跃然纸上,书页在泛黄的烛火下显得如此神秘。
他轻声念了出来:“永夜的国度,梦境的世界。”
文字和色彩丰富的插图迅速消融,一头碧绿的巨龙在纸上出现。
“难道这座城……还是说威廉就是梦境与现实的钥匙呢?”
“威廉,你究竟是人皇的子嗣,还是一个幽灵?”
……
特蕾莎一脸担忧地望向高楼之上的身影,坚挺凌厉,像是一往无前的剑。她原本只是想到威廉有能力清除干净死老鼠,在铁匠铺门口找了几圈也不见人影,连窗口的灯火也灭了,情急之下才不由得大喊。
“既然你已知晓我的本名,告诉我你的名号吧。”威廉开口。
“我已说过,不过一介吹笛人。”人影淡漠道。
“这场雨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威廉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现在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是血淋淋的失误。对用剑之人来说,威廉离吹笛人太过遥远,不能伤到对方分毫。如果他不能拉近距离,那他将一直处于下风。
“哈哈哈哈!”吹笛人似乎很是得意,但并未作出解释。
哪怕是大魔导师,想要做到这样的降雨法术也是极其困难的。眼下这场雨甚至惊动了索诺王城,可谓百年难见的灾害。也不是没有恰巧遇上天降大雨硬说是自己干的可能性。如果对方的能力真的足以降下如此恐怖的雨量,那威廉在生死线上便又落后一分。
威廉在赌,赌一个可能性。
无数虚幻的物件从半空出现,包括先前的地狱方舟。威廉知道,这是第二波幻境入侵现实的征兆。但他先前还不能确定这幻境究竟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还是包括特蕾莎在内的其他人都可以看见。
“特蕾莎,你看得见吗!”
威廉在暴风雨中大吼,像是引领着千军万马的皇帝。
“我看得见!我看得见!”特蕾莎高声回应道,声音在风中被无限拉长了,显得如此飘渺。此刻密室的死老鼠,卡尔森神父,还有温馨又糟糕的回忆都被统统抛向脑后。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那个黑发的少年,后者神色坚毅,不为动摇。
“「烈焰蝴蝶」。”威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此刻的蝴蝶们却是在沧桑的低声中飞出,环绕着威廉周身。尽管蝴蝶们正遭受着雨水的冲刷,却骄傲地扬起翅膀,如同飞鸟。明亮的火焰在剑刃边缘静静燃烧,宛若雨中日轮。
“多么美丽啊,美的像是虚幻。”人影喃喃道,“可又有谁敢说现在不是虚幻?千百年来的刀光剑影,不过是某物的一瞬念想。一起沉沦在梦中吧,或者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