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们的哭声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骑士们下意识地缓缓后退，凝神静听着声音的来源。

　　“很好，骑士们。”阿布拉点点头，仿佛是他允诺了这一切，“在可怜的孩子面前，自当应退出，留下公义的道路。”

　　“去你妈的！”一个骑士团团长骂道，“恶魔！猪狗不如的畜生！”

　　阿布拉摊手：“我没有绑架他们，是你们的人送过来的。你，你，还有你——千里迢迢地从王都而来，跑到这座破败不堪的城市，执行所谓的命令。卡莱斯告诉你们，这座城市里出现了怪物，或者叛军。诸如此类的理由……你们真的知道自己执行的是什么命令么？”

　　“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你们自己人做的选择。”阿布拉冷漠的目光如冰刀，“这也意味着，是你们的选择。哪怕你们作为……整个索诺是一个精密的装置，而你们就是一枚枚齿轮，只不过是微型的那种。上面的大齿轮带动下面的小齿轮……你们明明可以拒绝转动，但是你们选择了跟随。无论卡莱斯的旨意是什么，你们都选择了盲目跟从。这，是一种罪责。”

　　骑士们面面相觑。

　　“看来你们不知道。太讽刺了。自以为正义的一群胆小鬼。把劳工送过来的是你们，最后杀死他们的也是你们。你们从始至终，都在杀死无辜的人。”阿布拉的嘲讽回荡在教堂的废墟里，钻到那些被火烧开的墙壁裂缝里，在阴影里发出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心头一震，开始思考阿布拉所说的话。他们太清楚眼前的怪物是恶魔，但恶魔的话总是难以抗拒，引诱他们开始思考……思考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把孩子们放了。”

　　男人出声道，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骑士们循声看去，是戴里克，他正盯着阿布拉，手里握着长刀。后者依旧摆开双手，满脸轻松。

　　“不，请容许我拒绝，先生。”阿布拉头顶的冠冕正闪着金色的光芒，他的红眼在此刻显得无比狰狞，但言辞却是那么礼貌，“我想起来了。”

　　戴里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阿布拉自言自语道：“在我变成这幅身躯和模样之前，我是建筑队的队长，帮人修建或者盖盖房子之类的活计……在我离开故乡前，我从未想过这会是一场噩梦般的旅程。我自愿报名参加了王城的项目，卡莱斯陛下说他要修建一条路，因此需要像我们这样的工匠。因为我曾担任过队长的经历，所以我被安排到一个小队，负责监工。”

　　骑士们也静静地听着，一部分的骑士在团长的示意下偷偷撤退，去寻找孩子的踪迹。

　　“起初，一切都还算顺利，树被砍干净，路上的泥石也被一点点填平。所有人都很高兴，按照这样的进度下去，我们就可以比预想的早一些回家了。”阿布拉开始踱步走动，但是戴里克没有阻止他，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拔刀相向的欲望。

　　“接着，莱恩城爆发了大雨。工期被延误……那些从王城一同与我们而来的骑士，露出了他们本来的真实面目。他们是戴着面具的恶鬼，用长鞭和锥刺惩罚那些偷懒的懒鬼……理由是他们没有在下雨的时候清理干净地面上的水洼。你们，索诺王城最引以为傲的骑士团，也是这样的人吗？你们自称骑士，但是把刀剑对准了索诺人，那些书上倡导的——”

　　“爱，正义，仁慈和善良，去哪里了？”

　　阿布拉幽幽地说。

　　“人类是没有理性的。所有的逻辑背后都是情感的支撑，不是吗？你们自以为是地靠着那所谓的、好笑的忠诚，服务于卡莱斯。但你们不过是为了享受皇家骑士团的这份名声与荣光罢了。面对真正的魔鬼，你们不敢抛头洒血。但面对比自己更弱的弱者？你们用尽了贪婪，连地狱里的恶魔都得向你们学习。你们搜刮了一切能看见的、听见的，然后全部剥夺。”

　　“虫子们。让我告诉你们一个事实吧……孩子们根本就不在这里，你们是找不到的。”

　　正在搜寻的几个骑士一怔，冷汗直流。

　　“哭声如此之近，悲伤如此之远。”他吟诵起诗歌，那是索诺著名的诗人写下的即兴诗歌，带着凄婉的节奏感。吟诗声破碎在风中，连同一起消逝的，还有孩子们的哭声。

　　“这里……就是教堂啊。真美。”阿布拉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癫狂的恶魔。

　　“有奖竞猜，猜猜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又或者，猜猜看孩子们在那里？”

　　“魔鬼。”戴里克吐出这两个字。

　　“我来告诉你们吧，猴子们……孩子们是被光明教的人亲手送过来的哦……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意外！！！”阿布拉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猴子们……哈哈哈哈！！还在为和蔼可亲的神父悲伤呢哈哈哈哈！！！”

　　年轻的骑士如临冰窖，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们心目中一向神圣的光明教，居然会把无辜的孩童交给恶魔？

　　可恶魔说的话，又能相信多少？

　　“骗子。”

　　“我为什么要骗你？”阿布拉露出孩子式的困惑表情，他歪头看着对方，白色长发垂落在肩膀上，“恶魔可都是很诚实的，自己干的坏事一定要包揽下来，不是自己干的也得说成自己。更何况，这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神父给我们孩子，我们给他需要的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

　　戴里克试图从对方走里套出话来，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孩子们是否生存。戴里克在意的只是他效忠的国王的利益。如果这件事真的能证明和光明教有关，那么在党争里，世俗王权更能抓住对方的弱点，处于上风。

　　“告诉你也无妨，因为马上就要看见了。但在那之前……”

　　阿布拉张开双臂，眼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他背对着背后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遮眼，夜色中的教堂废墟，以及零星的野火都暴露在天光之下。夜色为幕，日出为朝。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阴谋、野心和腐烂统统被天光淹没，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身体的正面没有被照亮，像是陷入黑暗的十字架。

　　“做一下恶魔该做的事。”

　　几道肉眼可见的怨魂从废墟中升腾出来，浑身赤红，发出凄厉的尖啸。这下连戴里克都带着震惊的神色看着眼前的一切，怨魂飞升到半空，留下细微的魔力痕迹。在刺目的日出中，消逝的怨魂凝聚在阿布拉头顶的冠冕中，就像寄生的藤蔓一样，在阿布拉雪白的皮肤上散发开无数道暗红的分支。

　　“美丽而纯洁的心灵们啊，将你们的美好都献于更伟大的道路吧。”

　　那是恶魔的语言，低沉雄厚而有力，带着铁与血的强硬。冠冕上铭刻的花纹都沸腾起来，冒出红色的光，阿布拉站在风中，傲视着所有的骑士。他手中的长鞭紧紧缠绕在手臂上，像是苦行僧身上沉重的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