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别不理会顾青云,对刑天深深道:“人孑一生,若只装满仇恨,终将抱憾而逝。”
刑天闻听,略有启发。他虎眼闪亮,神色憧憬:“天尊有所不知,我也有爱。冀望与心上人,相守相依,生养一堆儿女。”
“冒别虽不能圆未来夙愿,眼前之愿,并非难事。你且闭上眼睛。”
刑天满心欢喜,哪有不照办之理。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体离开石墩,飘浮上升。
“到了!”声音就在不远处。轻轻柔柔,改变先前的空灵。
刑天睁眼,四下凝望:只见雪峰连绵,冰花飞舞。不及奇肱谷暖和,但没有凛冽的寒气。
“此处名唤昆吾。涉足者,心想事成!”
“这般荒凉的雪地,谈何如愿?”刑天迷惑不解。
“留意脚下的雪尘,顺路径前行。”冒别不断提示:“切不可偏离尘道。”
刑天弯腰,手指抓起一把雪尘。雪尘的晶粒,比以前看到的雪粒,要粗糙一些。它们似有生命,摊开手心,雪尘欢快地跳跃,陆续跳下掌握,回到脚下。
雪尘路面缓缓上升,刑天走上去,一步一个脚蹬印,小心前行。
不知不觉,他走进了云端,刚才的起点,鸟瞰之时,变得隐隐约约。
雪尘路面渐渐宽阔,沿路的景致,不再荒凉。晶莹的树木花草,不断跃入眼帘。
在一棵开满粉红色花蕊的树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孩背影。
女孩身穿白绸裾,黑发长披。褐色的高筒兽皮蹬踩在雪尘上。
刑天微微一笑,赞叹冒别心犀神通,居然把弦卫带到这里。
他轻轻走过去,想偷偷蒙住她的双眼,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刚走到身后,她突然掉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珂儿!”刑天骇神惊颚。指点道:“珂儿,为何这般穿着?”
珂儿不说话,一个劲摇头。
偷看过转生石,她知道刑天劫数难逃。她唯一能做的,把他留在奇肱!永不卷入地上的事。
刑天哥喜欢弦卫,她就扮成弦卫的样子。
珂儿主动伸出双手,抚摸刑天坚毅的脸庞。她动情道:“刑天哥,答应我,不要回去,拜冒别为师,学奇肱术,好吗?”
“何为奇肱?”他轻轻挣开珂儿的抚摸。他把她当妹妹,不习惯这样的柔情。
“肱者,无恨无情,死而不僵。仅存血肉,亦可再生。”
“人若没有爱恨,徒留躯壳,怎能苟活一隅!”刑天转身,凛然长笑:“此愿非所愿,肱者枉虹生!”
他顺着雪尘路,果断返回。
这一次,回去的路特别漫长,似乎了无尽头。
好久好久,雪尘路尽,他所看到的晶莹树木,又出现在面前。
一棵开满粉红色花蕊的树下,那位身穿白绸裾,黑发长披的女孩背影,静静站立。
“珂儿今天怎么了?为何纠缠不放?”刑天不再回避,不再恼怒,带着满腹疑问,踱步向前。
“珂……”
“刑天哥!”女孩不等他开口,猛然转身,双手飞快勾住他的脖子。
“弦妹,真是你!”他彻底看清了,双手抱紧弦卫。两人象久别千载,欢快地旋转。
“昆吾之地,僻世佳境,你我浓情相爱,何不在此共渡永生。”弦卫冷不丁,亲吻一口他的嘴唇,旋即羞涩地跑开。
“奇肱谲诡,绝非久留之地!”刑天追上弦卫,拉着她的手,急切道:“速速找到牧力、月明、庄英,让荣源阿公带我等离开这里。”
弦卫的眼眸一阵迟滞,光泽暗淡下来。她喃呓道:“为何要离开这儿?”
“我俩可以一起去北黎,去鸣笛山,相守一生。而奇肱,并非我们的家。你懂吗?”
“月明庄英已筑爱巢,为何你不敢?”弦卫负气地撅着嘴。
“什么?月明庄英已赴爱巢?”
“对!就在昆吾之地!我带你去看。”弦卫在前引路。
两人穿过密集的晶体树林,来到一株参天大树前。
树干通体碧绿,树冠枝繁叶茂。叶片舒展,如白莲花盛开。
冠心之处,月明庄英褪尽衣裾,裹遮身体,一阵男女欢腾之后,两人昏昏沉睡。
刑天憋住热血上涌,冷静地看了看弦卫,盯着腰际两端尖锐的螺笛,笑道:“弦妹,可否吹奏一曲天云卷?”
“刑天哥,你不相信我……”弦卫嗔怒地白他一眼。
“冒别,你意欲何为?”刑天冷笑:“昆吾之地且能缚住我等?”
“不可理喻!”她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然后,转身扭头,很快消失在密林。
刑天也不追赶,而是大声说:“道是无情却有情,说是无恨却有恨。肱者,自欺欺人罢了。”
月明、庄英被吵醒。两人慌慌张张穿好葛裾,滑下树冠。
刑天低头,少男的羞怯,让他不忍直视。他脸红心颤,轻声问:“可曾见到弦卫、牧力?”
两人同时摇摇头。
跳下遁门时,一开始,牧力感觉身体平稳飞行,不一会儿,又直线下坠,然后,跌坐在坚硬的地面。
刚想喘口气,只见黑暗处,惊站起一个人。
那人衣裾褴褛、披头散发。赤足脚踝,绑着一根绳子。
“莫不是被冒别囚禁?”牧力想到凌日之时,赤蛹子的话语。
他摸索到那人身旁,借着头顶微弱的光亮,总算看清了他。
他须发灰白,凹眼瘪嘴。原来是位老者。虽然裾袍褴褛,却是精织的蚕丝。想必老者囚禁此处,有些时日。
牧力扶起老者,席地而坐。自己则恭敬地促膝跪坐。
老者对他的礼行,很是感动。
“小兄弟因何来到遁门?”老者轻声细语。
“或许是凌日之罪吧?”牧力不想隐瞒,把老者当作推心置腹的人。他急忙询问:“敢问先尊,因何至此呢?”
“我乃臾区氏,一生喜欢两件事;占星渡劫,搜寻异兽。多年前,追踪一头稀罕夔牛,来到奇肱。没想惹怒冒别,被囚禁地遁门。”
“奇肱遍地夔牛,怎能惹怒冒别?”想到奇肱人穿的夔牛甲,牧力不免好奇。
“你有所不知,夔牛分上中下三品,上品以紫红俱佳。其甲制作战鼓,响声如雷,足以悍敌!”臾区说得兴起,竟然站起身,欢唱手舞:“隆得高芽,直入天隧……”
唱腔里,有浓重的膜塞口音。
这是膜塞人歌颂先祖风少严的曲子。不难猜,老者是膜塞人。
膜塞氏、轩辕氏,同为风少严之后,轩辕第一代少典风杵,迁居姬水,以水为姓,改名姬冒其。从此,与膜塞氏决裂。
随着时光的流逝,膜塞氏也分支散叶,分支出臾区氏,虞帑氏,高陇氏。
臾区氏善占星渡劫,世称鬼臾区。
牧力弯腰,准备帮臾区解开脚踝的绳索。
“不可解缚、不可……”臾区尖声喝止。手指向不远处。
顺着他的指向,前面出现一个岔洞。
岔洞口大约半人高,洞壁为晶亮透明的岩体。
牧力站直身,小心走到洞口,向里张望。
里洞宽敞明亮,洞穹放射出黄色的光亮,洞府亮如白昼。
不远处,是烟波浩淼的水域。浪花拍打着晶石,发出嘭嘭的轰鸣。
外面岂止别有洞天,简直是方外异界。
他忍不住好奇,躬身进洞。
“退回来,退回来,休要前行。”臾区急得紧张大喊。
空旷的水面上,猛然漂浮一座岛屿。
岛上草木丛生,顺水来到跟前。离岛触碰岸礁,两头壮硕的怪兽,钻出浮岛的草丛,野蛮地冲上来。它俩似乎看见牧力,瞪圆红眼珠,脚蹄刨划晶石地,长尾竖起,不停摇摆。厚实的皮甲互相摩擦,尖锐的犄角对准他,发起攻击。
这架势,着实恐惧。牧力有些胆虚,后悔没把石锤带来。
分神之际,怪兽已到跟前,它俩呈左右两路,犄角直顶腰间。
“快回来!”臾区在里洞大喊。
一语点醒梦中人。牧力全身而退,缩回洞中。
怪兽穷追不舍,有一头的犄角伸进洞口,肥躯卡在晶石洞壁,圆眼睛不断搜索。当看到臾区脚踝的绳索,才放松戒备,狂躁的心,渐渐平静。
“此兽名唤息!”臾区多见不怪。手掌神秘附在牧力耳边:“只待一会,息将不复存在。”
两头息见洞口狭窄,难以闯入,只得无获而返。刚要上岛,水面霎时波涛汹涌,水底钻出一条赤红色大鱼。
大鱼的鳞片,呈深红。尾鳍足有五十隶首丈,它扫荡着浮岛,把岛推离岸边,阻断两息登岛。
两息预知大难临头,疯狂上岸,撒蹄狂奔。大鱼跃出水面,腾飞至两息头顶,嘴里喷出一团桔红色火焰。
两息浑身着火,痛得满地翻滚。内躯剥离厚厚皮甲,白嫩的身躯,朝水边拼命蠕动。
说时迟那时快,大鱼锁定肉躯,一口咬住两息,囫囵吞下去。
吃饱喝足,大鱼返回水中,游向远处。
两息的皮壳,还在熊熊燃烧。一个时辰,地面剩下两堆灰烬。
“咯咯咯咯……”臾区怪笑连连。他解开脚踝的绳索,精神抖擞地走出去。他走向灰烬,解下腰际的布袋,小心翼翼收集,余烬一粒不剩,装进布袋。
“先尊,此物何用?”牧力迷惑,惊异轻问。
“此乃息尘!方才吃掉息躯者,为赤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