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沿着上层甲板悄无声息地前行,“俾斯麦”号高大的上层建筑投下的阴影是天然的掩护。巡逻兵的灯光走过了后桅与烟囱之间一段约十米没有遮挡的部分,走向被烟囱遮挡的左舷,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前主炮“布鲁诺”,大约四十的距离,都是遮挡巡逻兵视线的安全地带。
海风推动波浪,拍打着舰体,发出有节奏的轰隆声,甚至盖住了穿过甲板传来的蒸汽轮机的运行声。不用过多担心脚步声会惊动其他人,詹姆斯沿着前天白天勘察过的路线,迅速移动到了一架直梯底下。他停留了几秒钟,确定上下前后都没有人,开始沿着直梯往上爬。
爬完这段直梯的速度超过了白天,詹姆斯对自己很满意,前面是半球形火控站。他侧身在火控站的基座下,再前面是一门37毫米高射炮,没有水兵值守。詹姆斯迅速跑过高射炮,上了另一架直梯,这里通往射击指挥舱,是前主炮和副炮的控制中心,按照德国海军的规程,此刻射击指挥舱内应该有值班军官。
詹姆斯缓缓地在直梯上移动,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小。
他将身体贴紧射击指挥舱的外壁,观察着前后的动静。前方下层,是航行指挥舱和敞开式舰桥,它们和射击指挥舱一起,构成了整艘战舰最核心的中枢,因此都得到了最强的保护,正面和两侧都覆盖了305毫米的装甲。
外面仍然没有其他人,也听不到舱内值班官兵的动静,厚重的舱壁加上夜航时紧闭的舷窗,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詹姆斯开始攀爬通往桅楼顶部的直梯。
等爬上射击指挥舱的顶部,詹姆斯一眼看见巡逻兵的灯光已经走到第一前主炮塔“安东”的位置,如果他习惯性地抬头观察战舰的上层建筑,就很可能发现桅楼顶部的异样。
詹姆斯匍匐下身体,慢慢爬向矩形天线。
FuMO23型雷达的矩形天线高2米,宽4米,工作频率368兆赫,波长约为81厘米。这种雷达能够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搜索水面,与两侧基线7米或10.5米的光学测距仪联合工作,可以在短时间内测定目标的距离、速度等参数,传送回位于舰体深处的西门子机械计算机,能迅速为火炮标定射击诸元,在海上射击测试时效率极高。
可惜的是雷达的性能不够稳定,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英国人。所以,如果破坏了雷达天线,让雷达探测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一般情况下不太会引起德国人的警觉,德国人只会派人尽快去检修。
测定方位依靠天线底座的同步感应器来驱动机械方位显示盘,詹姆斯首先要破坏的就是同步感应器。
矩形天线正中的顶部和底部各有一个同步感应器,用螺栓固定在转塔上,趴在转塔顶上,伸手只能够到顶部感应器。詹姆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中号扳手,这是唯一的工具,还是皮维偷来的。
海上涌来一个大浪,舰身剧烈地晃动起来。转塔顶部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变得光滑,詹姆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转塔底下滑去,他伸手抓住连接天线的连杆,才稳住身体。一阵颠簸后,舰体恢复了平稳,詹姆斯抓紧时间用扳手拧动同步感应器的紧固螺栓。
螺栓上也结了一层冰壳,他不敢用扳手敲碎,只能将扳手卡在上面,慢慢地拧动。冰屑纷纷掉落,詹姆斯调紧了扳手,更用力地拧动螺栓。
螺栓固定得非常紧,詹姆斯拧了两下,根本没有动静。他有点烦躁,加大了力气,扳手却滑开来,砸在塔身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他本能地停止了动作。
甲板上的巡逻兵一定没有听到这一声响,那点暗淡的光点仍在慢慢地移动。
詹姆斯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一定要沉着。
他加大了力气,继续慢慢地拧动扳手,几下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松了口气,再一使劲,螺栓终于松动了。
詹姆斯继续拧了一圈,用手推了推感应器,已经明显地摇晃了。
可以了,海上航行,时刻都在颠簸和晃动,这种暴露在外的部件,只要紧固件略有松动,工作性能就会打折。
拧开同步感应器的螺栓后,詹姆斯顺手再将连接天线与塔身的连杆底部的几个螺栓也拧松了。这些工作在平时不需吹灰之力,而此刻,等他完成后,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收起扳手,爬向转塔侧面的直梯。
他沿原路回到半球形火控站,忽然听到前方航行指挥舱的舱门打开了。
黑暗中隐隐能看见两个军官从舱内走了出来。
詹姆斯用两指捏着匕首,将刀身笼在衣袖内,后背紧贴着舱壁,侧过脸紧盯着那两个军官。
他闻到了一丝烟草燃烧的香气。
隐约能看见那两个军官背对着舰艏,用大衣笼着,各自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又用手笼着,贪婪地吸了起来。
詹姆斯在心里冷笑,水面舰艇上值夜班的水兵经常干这种事,看来以纪律严明著称的德国人,也不能免俗。
这种烟瘾必须抓紧时间赶快过完,军官们心无旁骛,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十几米外黑暗里的危险,看来詹姆斯是安全的。
那么,这两个德国人,也是安全的。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杀死任何一个舰上的德国人,否则就意味着暴露,意味着任务的失败。
甲板上的巡逻兵忽然大喊了一声,一道闪亮的手电光刷地扫了过来,停留在两个军官的身上。詹姆斯看见一个军官对着甲板的方向招了一下手,两个人都按灭了烟头。手电光很快又暗淡下来,巡逻兵一定是抽出手电照了一下,又马上将它塞回了套筒内。
黑暗中再一次传来沉重的装甲舱门关闭的声音。
皮维看见后桅杆下那门副炮炮塔的内侧,迅速亮起了两下暗淡的闪光,这是詹姆斯在通知他返回。
他将膝盖从那个奄奄一息的瞭望兵的脖子边松开,手忙脚乱地摸索德国人大衣的口袋。值这种夜班的水兵身上,一定有便携酒壶,这么冷的夜晚,在这样得高空值露天的夜班,如果没有烈酒,谁能顶得过去?即使是军官们也一样。
皮维摸了几下,果然在左侧的内袋里摸到了钢制的酒壶,他晃了晃,还剩三分之一的样子,看来这家伙已经喝了不少了。他将壶盖拧开,闻了一下,是朗姆酒。
皮维用一只手掰开瞭望兵的下巴,将剩下的酒又倒了一点进那人的口腔,酒沿着嘴角淌了下来,此刻他才依稀看清了瞭望兵的脸,这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
“老兄,原谅我,”他在心里说,“不是我成心要杀你的,是‘黑鱼’这个水鬼逼我的。他也不是成心要杀你,我们要完成任务,没办法。谁让你们要打我们呢。”
皮维将酒壶塞回了瞭望兵的大衣口袋,在心里又祈祷了一遍上帝,开始把他的身体往敞开的滑门外推。
德国人肩膀以上,被悬空在二十米高的瞭望塔上。
只要几个大幅度的晃动,这个瞭望兵就会从高处摔落,即使不死……重伤昏迷是一定的。
皮维等待着甲板上巡逻兵的灯光,再一次移到到“多拉”正面的位置。
他一溜烟滑下了后桅,回头看了一眼瞭望塔,那个身体正在随着舰身的摇晃而晃动。
这个德国人,他也有父母,他这个年龄,一般也会有妻子,甚至会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都在等他回家。可是……
想到这里,皮维的内心一阵悸动。
这个吉普赛小偷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