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水兵沉默着干他们的活,丝毫没有刚刚经历了一场胜利的鏖战后的兴奋,虽然他们只是辅助兵,但即使旁观,也足以激动心魄。
一个年轻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说,怎么就这么寸,该着库尔特了呢,这么好的一个人。”
另一个声音明显年长。
“都是上帝安排啊,咱们是幸运的,这回就牺牲了基西贝格中士一人,伤了几个。”
“咱们真是身上超级海上堡垒啊,打了这么久了,就牺牲了一个。不过,为什么会是库尔特呢。”
“鱼雷在右舷爆炸,那位置刚好是轮机舱,中士站的位置刚好是爆点,说是被弹到对面舱壁,活活给震死的。唉!”
“看来底舱也不安全啊,我原以为咱们这里最会挨炮子呢。”
“底舱安全。如果没有装甲带,挨上鱼雷,直接就开大豁子了。”
“船头那个破洞,怎样了?”
“损管说修得差不多了,就是漏油。”
他们打开了一个衣柜的门。
“给基西贝格中士取一件最好的军礼服,咱们要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好。班长,你见过库尔特的家里人没?”
“见过啊,库尔特人缘好。他儿子快十岁了吧,还有个女儿,两岁了。可怜他的女人,这就守了寡。”
“上帝保佑他进天堂。”
“再给他拿一副上士的军衔。”
“这是要干嘛?”
“明天葬礼上,说不定舰长会给他追授一级。哎,库尔特在海军十几年了,军官们见了他,都得叫一声‘班长’。”
“这有什么用。”
“抚恤金高一点呗,小子。”
他们的语气里透出掩盖不住的悲伤。
两个水兵关了门,年轻那个拖了把凳子坐下来,开始擦一双军靴里的一只。另一个水兵走向仓库的另一角,打开一个货包,从里面拿出来几件衣服,又拎来一双皮鞋。他走回到年轻水兵旁边,把那堆衣物往地上一放,拿起另一只军靴,也开始擦拭起来。
“库尔特穿43码?”
“嗯。”
年轻水兵指指地上放的一双皮鞋。
“你给那个英国人找的鞋子,也是这个码的?”
“随便找了一双,战俘嘛,有干衣服换可以了。”
詹姆斯和皮维对望了一眼,他们抓住了一个战俘,飞行员?
“冻死狗日的!”
“也别那么说,都是当兵的,都不容易。他跟咱们一样,操作机器,是机器杀人,不是咱们亲手杀的。”
“听说陆军杀人都杀红了眼。”
“那是陆军,咱们是海军!”
“他是空军。”
“海军航空兵。别废话,一会儿记得把这约翰牛的衣服鞋袜啥的洗净烘干了给送去,长官命令了。”
“那小子叫约翰?”
“嗨,咱们不都管英国佬叫约翰嘛,就跟他们管咱们都叫汉斯一样。”
“你说,就咱们这一艘船了,咱们能平安到达法国吗?”
“不都说了嘛,咱们是超级海上堡垒,你看英国佬最大的两艘战列舰,还有鱼雷,都没奈何得了咱们。”
“那你说,咱们这地方,安全吗?”
“安全。有320毫米的主装甲带护着,还有45毫米的防雷装甲呢。要不是有防雷舱,轮机舱得死更多的人。小子,上次演习,上尉说的话你都忘啦?”
“上尉说,所有地方英国人的鱼雷都炸不开,只有这个地方,”他跺了跺脚,钢铁地板发出沉重的咚咚声,“下面的舵机。”
“他还说了,舵机中弹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
“十万分之一,还是有可能的嘛。”
“你小子抬杠啊,”年长的水兵伸手拍了一下年轻人的帽子,发出啪的一声,“上尉是工程师,那叫严谨,意思就是几乎等于零。”
“那他还让我反转军帽,假装死了,”年轻人的语气有点委屈,“大家都不愿意,就库尔特老实,第一个把帽子反转了。”
他们忽然又都沉默下来,仓库里响起刷子擦过皮靴的刷刷声。
“哎,别想那么多,明天体体面面地送走基西贝格士官长。”年长的水兵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铮亮的皮靴说。
门外又响起了一声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