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翻出藏品室的窗户爬上四楼,沿路挪回书房时一些雪被蹭了下去。
金属柜被打开,里面只散乱着几枚金币、几张票据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纸上写着一串意义不明的词语。
第一行:“秸秆、猪粪、淤泥”
第二行:“六三型精炼源石,触媒”
第三行:“活老鼠……”
忽然楼顶传来乌鸦叫声。肖大惊,这是代表危险的暗号。他飞快地拿走金币,关上柜门直奔窗口。
“有脚印!是贼!”南面忽然传来守卫的叫声,楼下一阵喧闹声传来。
肖躲到窗口往下瞄了眼,后门的守卫正往南面走。等他刚走出视野范围,他飞快地探身准备翻出去。
“在书房!小崽子,不想死就别动!”
肖低头一看,是黑皮衣!他丝毫不理会警告,翻到窗外。过度紧张让他滑了一下,落下去半个身子。
“嗖”的一声,一只弩箭正中头顶上方。肖倒吸一口冷气,弩箭瞄准的是他的躯干!他只好缩回书房。
乌鸦又叫了起来。
一名守卫持着剑打开书房门,里面空无一人。他悄悄走到书桌边往桌底看去,同样没有人。书柜、门后、沙发底下都没有。
他走到窗边四下看了看,黑皮衣正在楼底下往上盯着。
“老大,没人。”
“在其他房间,等我们上来。”
守卫退了出去,似乎去搜其他房间了。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一团黑暗像融化的冰雪一样褪下去,肖的身体露了出来。
他再度靠近窗口,后门已无人,黑皮衣和其他守卫看来正在上楼的路上。肖翻出去直上楼顶。
“你在干啥?守卫上来了!”尼禄蹲在烟囱后面招呼道。
“上树,快跑。”
两人靠到南面刚要跳到树上,肖忽然拉住尼禄。
南面还留了一个守卫!
“先躲会儿,他们以为我还在四楼,等个机会。”
四楼的人声大起来,到处都是翻找声和骂声。书房传来咆哮:“谁开了柜子!”恐怕是中年男人也上楼来了。
过了许久,声音轻下来了。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在屋顶的,再等会儿,我们就……”
“咔”。尼禄的说话被打断。屋顶的一块板子被掀开,一只手伸了出来。
“你躲到烟囱后面,我去引人!”肖急促地说了一句。
黑皮衣爬了上来。
肖狂奔向北面的屋顶,黑皮衣一脸狞笑,还没站稳便挥剑砍去,被肖堪堪避过。
肖很快就跑到边缘了,他死死盯着北面的马厩,毫无减速的意思。随后他纵身一跃,从四层楼的房顶落下,重重砸在了马厩顶上。由于冲击太大,马厩顶被砸塌,肖直接掉到了马厩里面。
里面的马匹嘶叫起来,肖浑身剧痛,但时间来不及了,卫兵和仆役们的叫嚷声传来。
肖挣扎着起身,冲出马厩,一瘸一拐地直奔北面的护栏。
“来得及!”他心想。
肖爬到护栏顶上准备往外跳,回头望了一眼,忽然遍体生寒。黑皮衣压根没有下楼,正举着弩在屋顶瞄准他,他此时几乎是一个静止的靶子!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肖。
黑皮衣全神贯注地瞄着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尼禄从黑皮衣的身后出现,他用尽全力一脚踢在黑皮衣屁股上,后者嚎叫着从楼顶跌下来。
尼禄回身直奔南面,守着脚印的卫兵已经跑去追肖了,他飞快地跳到树上,顾不得手被树皮划破,一路滑到底,几步奔到护栏处,翻身逃离。
次日,利斯卡城的战争讲习院里,肖一瘸一拐地和尼禄走着,边上还有一位女孩同行。
女孩穿着剪裁考究的白色纱裙,金色的长发盘在头顶,有几缕散在雪白的脖子上。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和她的眼睛一个颜色。
女孩的眼睛有些狭长,鼻梁高挺,五官并不惊艳,但显得十分秀气。面颊上有一些很淡的雀斑,嘴巴正轻轻地抿着,聆听着肖的辩白。
“那个绿背心力道特别大,把我砰得一下砸在地上,然后就这样了。”肖煞有介事地说着。
女孩点点头,绕道肖的身后,一把掀起衬衣。肖躲闪不及。
“啊这你……”
“然后地上是参差不齐的木板或是别的什么?”女孩眯起眼睛转头看着尼禄:“你呢?好兄弟挨了揍,在边上激动得把手都搓破了?”
尼禄和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昨晚街上就到处是卫兵了。今天全城都知道: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贼闯进马尔萨子爵的宅邸,偷完东西不说,还杀了守卫头目,最后逃之夭夭。”
“呃,听上去很厉害?”肖看了尼禄一眼,后者居然还笑了。
“据目击的马夫说,贼好像是一个南方人,个字不高可能还没成年。”女孩的目光来回审视着两人:“所以是一个还是两个?”
肖右手揽过女孩的肩头,推着她往前走:“好了好了……卡琳,这不是说话地方。”
叫卡琳的女孩脸一红,轻轻把肖的手打掉。
四下无人的草地上,三个人在上面聊了许久。
“就这么着,搞了几个钱,扣掉摔伤的药钱,等于白干。”
“你们可以找我呀,我已经学会治疗术了。”
“你忘记上次被你撑爆的青蛙了?崩了我一脸。”肖翻了个白眼,卡琳深吸一口气,肖赶紧翻身躲开女孩的巴掌。
“偷了多少都吐出去了,周叔说古话里这就叫报应。”肖躺在草地上,怔怔地望着天空。
“那我的报应岂不是……”尼禄愁眉苦脸地说道。
“即使不去自首,你们也应该好好忏悔。盗窃是不道德的,何况杀人。”
“忏悔?”肖把眉毛皱了起来。
“当然。”
肖随即沉默了,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他的牙关紧紧地咬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空气。
只见他的牙越咬越紧,眼睛越瞪越大,气越喘越粗,面上闪过一丝戾色。
肖猛地坐起身,将手扣在尼禄的肩上,语调缓慢有力,每个字就像从石磨里碾出来一般。
“你忘了自己之前的样子了?那时你跪在街边讨饭,谁也不碍着,却要被当狗一样打。或者说,狗都不如!
报应?那些踩着你脑袋的人难道不是过得好好的?你就当杀了条看门狗又如何?”
卡琳和尼禄都惊得说不出话。
肖的双眼放空失焦,但手紧紧捏着尼禄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从昨晚开始,黑皮衣将弩箭瞄着自己的画面就像钉子一样锲在肖的脑海里,不时凿得脑袋隐隐作痛。在克里科夫的模糊记忆也总是随即涌上来,将他置于愤怒和痛苦的深渊。
“当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卡琳,语气开始加重:“同样,如果我们不去偷,也迟早得饿死。啊哈,死!这可不是轻巧的说书而已!忏悔,妙极了!我为自己没有死而忏悔!”
肖越说越激动,手在空中激烈地挥舞着。女孩想解释什么,但完全来不及。
“对卡琳你和那个什么马尔萨而言,城市是文明结出的果实。对马尔萨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也一样。葛莉嘉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要被那些纨绔子弟两个人玩弄!
反过来,对我们这些蛆虫而言,这儿简直是没有退路的斗兽场。在这里,吃、喝、睡都要钱,难道我想在酒馆里舔着脸给老爷们端酒吗?啊?宗教课那个老头还在那说什么盗窃与卖身要下地狱,他不懂什么叫地狱。你们才应该下地狱!该死!该死的……”
肖仿佛着了魔一样,最后近乎咆哮,不住地大声咒骂着。尼禄冲上去把他箍住:“别喊了!你脑子摔坏了?”
良久,肖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卡琳,女孩满脸委屈的泪水,怔怔地望着他。肖想说什么,被卡琳打断了。
“你说得完全没错。我很抱歉!”
女孩站起身,深深地朝肖和尼禄施了一礼,随后匆匆离开了。
是夜,酒馆收了摊,肖和尼禄回到了住处。这是一间破旧的木屋,有三层楼和一个地下室。周叔和他们就租住在这地下室里。
地下室被隔成两间,里面有张床和两组简陋的桌椅,都是周叔自己去偷伐了木头做起来的。外边是做饭的灶台,每天夜里他们回来,周叔会留些吃的。清晨两人还未醒时,周叔也会做好早餐再离开。
周叔全名叫周成,和肖一样是南大陆人。肖有记忆以来,就是周叔带着他。他们一块在克拉科夫种过地、卖过酒,卖酒破产之后又是种地,随后来了利斯卡。
周叔不习惯北方的服饰,喜欢穿袍褂,外边拿腰带系着。虽然衣着朴素,不过周叔留了一口三寸长的漂亮胡子。
此时已过午夜,周叔早已躺在灶台边的地铺上鼾声如雷。
肖把灶台上的两个面饼拿过来,两人坐到窗前就着水吃。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
“晚上葛莉嘉没来。”尼禄先开口道。
“她又不是天天来。”
“你今天白天可过了啊。”尼禄细细地嚼着面饼:“虽然讲得也不算没道理,至少我不怕有什么报应了。”
肖叹了口气没说话。
“卡琳是伯爵的女儿,贵族就是讲究一点,你跟她生气哪成啊。”尼禄接着说。
肖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从上面的缝隙里钻进来,照着坑坑洼洼的桌面。
“这么说起来,这个马尔萨有封信似乎就是写给伯爵的。”肖想起来,把昨夜的细节与尼禄聊了聊,随后把那柄匕首从床底拿了出来。
“看上去挺锋利啊。”尼禄拿手摸了摸刀刃,结果手瞬间被割破,一滴血流了出来。尼禄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像心口有什么东西被往外抽了一下:“好邪乎的匕首。”
“可惜只能切菜用了。出不了手,黑市那帮人什么都知道,转手就会把消息卖给卫兵或者佣兵,后者就会提着我们的脑袋找马尔萨换钱。”
“你刚才说什么协会、配方?”
“商用魔法技术研究委员会。配方就是……”肖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金属柜里的那张纸是配方!”
联想起马尔萨在柜子被开掉时那愤怒惊惶的语气,肖懊悔不迭:“那张写着‘猪粪’什么的东西,恐怕是个很值钱的东西的配方。如果我们偷过来再出手,说不定就可以直接逃离利斯卡,到北边的哈尼或者鹿港,甚至干脆坐船向西到珈蓝去。”
肖念叨着转过头,发现尼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肖瞳孔颤动。
“你确定?”
“报应,报应还不够。”尼禄把最后一小块饼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