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外婆郭玉莲，是中午时分到来的。她柱着拐杖，一副急急火火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到女儿这里来，很久没有跟外孙们见过面，敏敏都感觉跟外婆变得非常生疏。
外公李廉介去世后，外婆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五十多岁的年纪就拄上拐杖，牙齿脱光、面颊凹陷，面相老气得象是八十多岁。
她跟女婿林家良的关系也变得恶化，双方都对对方满腹的不满。所以外婆很少到乡下来做客，林家良也不愿意去岳母那里。李月娥怕丈夫，也很少带孩子们去看母亲，因此女婿一家几乎跟外婆中断了联系。
这一次，外婆柱着拐杖，那么远一个人跑过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正好学校有事，今天停课一天，敏敏和书豪都在家，只有母亲上工去了。
敏敏刚好从山上背了一捆柴回家，她在坡上就看见村子小路上走着的外婆了，于是站在路边等着外婆过来。
外婆走近了，敏敏打招呼：“外婆，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祖孙很久没有见面，应该很惊喜，很开心。可是外婆的反应很冷淡，她不象敏敏小时候那样，疼爱外孙了。
是否是因为林家良的原因，敏敏当然不清楚。
外婆只说：“你妈呢，在家吗？”
敏敏就领着外婆回家去：“妈妈出工去了，还没回来。”
到了家里，外婆先自己去水缸那里，舀了一勺水，咕噜咕噜喝了，她看来走了那么远路，渴坏了。
然后她张望一番，发现李月娥确实不在，便对敏敏说：“你快去找你妈回来，我有事和她说。”
“好咧。”敏敏跑出门，她知道母亲就在地里收黄豆。
她一路小鹿似的飞跑，穿过村子，穿过鸡肠似的田埂小道，穿过小树林，到达母亲劳动的地方。
李月娥得知母亲过来，并没有急着回家。她不相信母亲找她，会有什么好事情，说不定又是过来要钱要米。不是自己不愿意孝敬母亲，只是自己也有一大堆孩子要养，真的没有太多余力照顾母亲。
她便对女儿说：“你回去马上做饭，叫外婆等一下，我做完这里的事就回家。”
“哦。”敏敏答应一声，再次跑回家里去。
到了家里，郭玉莲听了孙女汇报，也没办法，只好坐等女儿收工。敏敏便去做饭，妈妈告诉过她，外婆来了，多加一杯米。
郭玉莲看见孙女把一口跟她自己差不多重的锅提到火灶上去，赶紧起身去帮忙。尽管她自己行动颤颤巍巍的，干活也不利索。
外婆开始跟孙女闲聊对话，外婆说：“敏敏，你这么小就要做家务，累不累？”
“不累啊，我都已经学会了。”敏敏回答，她熟练的到灶前去烧火。
“可怜的孩子，镇上的孩子象你这么大，喝口水都还要妈妈喂。”
“镇上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也读书吗？”敏敏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过外婆家，镇上是什么样子，完全没有了概念。
“镇上的孩子没事干，天天就是在街头上跑来跑去的玩。”
“哦，他们不干活，妈妈不骂他们吗？”
“敏敏，你想去镇上吗？跟外婆到镇上去生活。”
“我想去啊，但是妈妈去，我才能去。”
“妈妈当然去，全家都去。”
“好啊，妈妈去，我就去。外婆，真的可以去吗？”
“当然是真的，外婆干吗要骗你。”
“啊，那我先去收拾书包，我们吃了饭就去，对吗。”敏敏真的起身去收拾行李了，她对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别急别急，还没这么快，还要等妈妈回家商量呢。”外婆笑了。
“哦。”敏敏也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了，于是坐下来，继续烧火。
饭刚刚煮熟的样子，李月娥也回家来了。
母女寒嘘一番，郭玉莲就急着说：“居委会的人告诉我，上面有了文件，下放农村的镇上人，都可以返回镇上去，镇上下放的人全都回去了。”
“我？回到镇上去？我怎么回去啊，孩子们都在这里。”李月娥两耳不闻窗外事。
“怎么这么笨啊，孩子跟妈走，他们都跟着你，将来都是镇上户口了。”
“哦？那还差不多，那家良呢？他也可以跟着去吗？”
“他不行，他的户口不能变，只能留在乡下。”
“那怎么行？我住镇上，他住乡下，见个面要跑十几里路，怎么生活啊。”
“你就知道家良、家良，没有他，你就活不成了吗？你到了我身边，我来照顾你和孩子们，没了他，还少受些委屈。”郭玉莲一提起林家良，就来气。
“你身体也不好，不能都靠你啊。”
“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这里的苦还没有受够吗？每天日晒雨淋的，还上瘾了是不是？”
“不是，我也想走啊，只是……，只是……。”
“这是为孩子们好，他们离开乡下，以后不必象你一样，在田地里累死累活。你就不想为孩子们考虑？家良，家良，家良就那么重要？你爹死了这么久，我一个人日子不也过来了。”
“我……，还是要和家良商量才行。”
“好吧，好吧，你去和家良商量吧。他要是叫你留在乡下不要走呢？你打算怎么办？”不能怪郭玉莲的担忧，她知道女儿没有主见，就是林家良手里的木偶。
“妈，你别急，我会劝他的，我会劝他同意。”
“你最好让他同意，要是你不带着孩子走，失去这样改变全家命运的机会，那你就是跟那只鸭子一样的蠢了。”
“等家良回来，商量了再说吧。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同意呢？”
“你最好快点把事办了，我信已经给你送到。我先回去了。”郭玉莲放下碗筷就告辞。
“妈，好不容易来了，住两天再走吧。”
“不住不住，我在这里住不惯，我走了。”
李月娥实在留不住，只好送母亲出门：“那你慢走，妈。”
“记得赶紧去打报告申请，把事办了，别拖拖拉拉的，人家办事的干部可不等你。听见没有？”
“听到了，妈。家良一回来，我就和他说。”
李月娥目送母亲一步步远去，心里感觉到亏欠了母亲，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弥补。
母亲走后，李月娥还专门去找了一下村干部了解情况，确定母亲不是老糊涂说胡话。村干部告诉她，这件事是真的，恭喜她有机会离开乡下。还说，需要打证明材料，只管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