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良把钱盒里所有的钱都倒出来，至少又清点了三遍。
“买一口新锅十块钱够不够？”林家良询问李月娥。
家里的炒菜锅坏了，锅底那儿出现了一个沙眼，炒菜漏油。每天做饭，只能把锅斜起来，用锅边边炒菜，很不方便。街上虽然有补锅匠，但是手艺不可靠，补好过三天又得坏。还是买一口新锅稳妥些，免得浪费钱财。
正在织着毛衣的李月娥，抬头望住丈夫：“不够吧，我去杂货店问过了，最便宜的也要十三块。”
“杂货店？你没去供销社看吗？”
“看过了，供销社的更贵。”
“那，杂货店没有更便宜的了吗？”
“没有，他们说十三块那种质量很差，容易生锈，做什么菜都带红色。”
“啊，那怎么用？”
“是啊，所以他们建议，至少要买十五块那一种，要不然买了十三块的准后悔。”
“好吧好吧，就买十五块那一种。”林家良把十五块钱递给妻子：“明天就去买。”
“好。”李月娥接过钱。接着说：“我还得再买两团毛线，给你织的毛衣还差一半，没有毛线了。”
“你不是用旧毛衣拆了，织新的吗，怎么又不够？”
“旧的毛线很多腐烂断掉了，重新织肯定不够啊，再说，我还用旧毛线给敏敏织了一顶帽子。”
“好吧好吧，还要多少钱？”
“两团毛线要五块钱。”
“还要五块？我这里钱都不够了。”
“不够？那不是还有钱吗，你还要买什么东西？”李月娥问。
“学校昨天开了会，要求每个老师都要捐款，翻修新的教室。这算来算去，拿不出捐款的钱啊。”
这件事情是真的，上级来人对学校校舍勘查过了，把原先那栋几百年历史的木建建筑，确认为“危房”，必须立即停止使用，翻修新的红砖教室。
尊师重教、全面完善教育设施成为新形势下的崭新政策，各地都在为完善学校硬件而进行比赛。
那些教室建得漂亮的学校，还会成为模范标本，供其他学校前去参观学习。
翻建新的教室，当然是好事，每个人都支持。问题是，学校没钱，上面的拨款也有限。建新校舍的经费还差一大截。
怎么办？借鉴外面的经验，向社会各界发出号召，募捐善款。
募捐的对象，第一面向的当然是本校师生。我们修建的是自己的学校，当然要起带头作用啊。
所以学校专门就这件事开了一个教师会议，会上校长带头，表示他第一个私人捐款，金额五百块。看不出来，校长这么有钱，真不知他把家里什么东西卖掉了。
募捐原则上确实是自愿的，你实在困难，不愿意捐，也不犯法，没有人敢强迫你。但是，这就是一个潮流，你只是这潮流中的一滴水，如果整个潮流都在滚滚向前，你这一滴水就很难坚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大形势下，你捐不捐款，无形中成为别人衡量你的尺度，衡量你是否对学校有感情，是否重视教育，是否为人慷慨，是否跟大家团结一心……。
这可能对你的整个职业生涯都产生影响，所以，几乎没有人敢拒绝捐款。但是，所有老师，真的每一个都家里宽松，拿得出捐款吗？当然不可能所有人情况都一样，只不过他们砸锅卖铁、去向人借钱，也要先把捐款凑齐。因为这是大事情，远比家里其他事情重要。
林家良就是这最穷困群体中的一个。父母没有给他留下丝毫财富，他的家底就是一个零。他带领着全家从零起步，艰苦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有三个孩子要养，妻子也没有多少收入，生活看起来比从前乡下稍好一些，但他每个月根本存不起多余的钱。
多亏他有计划有条理、事事精打细算的生活“谋略”，他能做到不在外面借钱、欠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以林家良的家境状况，他是真的拿不出捐款的。不过，所有老师都捐了款，不能只漏下他一个人。就象上面说的，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他整个的职业生涯，这个款他捐不起也得捐。
他不久前，就奉命在学校围墙上写下“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巨幅标语。他确实意识到，改变学校的面貌，是何等的迫切。自己身为一名教师，出一点点力，又是多么的义不容辞。
不止是义不容辞，更应该比别人踊跃积极。因为他刚刚调任这里，不要事事落在别人后面，让别人对他有看法。
所以最低的捐款是二十块，林家良决定，他再困难，也要捐五十块。
“能不能缓几个月再捐？”李月娥问。
“当然不行，这是学校的统一行动，我哪能一个人一个计划？”
“还差多少？”
“算来算去，还差十块，我看那口新锅买不成了。”
“你有没有把房租算进去，这个月房租都还没交，房东催我两次了。”
“房租算了，就是交了房租，捐款就不够了。”
“房租你算了多少？”
“不是每月十五块吗？这还问。”
“不是啦，房东说，从这个月起，房租涨价了，每月变成二十块了。”
“什么？房租涨了？”林家良差点跳起来，他一拍桌子，桌子上的一枚硬币弹跳起来，自己就在桌面上陀螺似的旋转。
李月娥忧愁的看一眼丈夫，点了点头。
“他凭什么涨价？凭什么突然涨价？”
“他说现在的物价比起两年前，都涨好多了。别人家的房租早都涨了，这里的房租从爸妈他们起十年了从没有涨过。他说他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真的没有办法。”
“说那么多理由，不就是想赶我们走吗？算了，下个月不住了，去别的地方租房子。”
“去哪里租啊，别人那里更贵。你就别说了，真跟房东伤了和气，还怎么住啊。”
“怪来怪去，还是怪你那个臭园艺场，一分钱不发。”林家良又把矛头指向妻子。
“人家发不出，我有什么办法？”
“你跟肖琴说过吗？重新安排一份工作。实在不行，去当清洁工扫大街也好啊。”
“镇上哪有清洁工，电影里扫大街的，都是大城市的。”
“你赶紧从园艺场那个破单位退出来，想办法做点别的事。要不然，等明年林超凡上了学，一家人真要上街乞讨去了。”
“你别急啊，总得过了今年年底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