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呜呜——”
寒风不住地吹拂,望之不尽的大雪覆盖住了视野内的一切,树木,废墟,尸骸,一切都被骇人的大雪覆盖,那剥夺一切生机的洁白,在失去了光之后显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灰暗,就像是一只贪婪的巨兽,趴伏在地上呜咽着爬行。
“啊——呜呜呜—啊—啊啊——”
但在这无尽的风雪里,慢慢响起了歌声。
就像是教堂中称颂神明的圣歌,平静,悠扬,绵长。
一个披着一块破旧白布的男人哼着歌,迎着风雪在寒潮中漫步,比深渊更加漆黑的头发随着他的迈步微微晃荡,同样漆黑的眼瞳里毫无焦距,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忽视。
风雪呼啸,却无法进入他的周身五米范围,随着他的迈步,脚下积雪融化,小草破土而出,鲜花盛开春意盎然,一瞬间好似人间仙境,但又在他离去后迅速被风雪覆盖压死,在大地之上留下与这个死寂的世界格格不入又和谐至极的残骸。
“呼——”男人呼了一口气,停下了嘴里的歌曲,那浑浊的瞳孔里慢慢有了一点焦距。
他的面前,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教堂。
灭世之罪——迷失者,抵达目的地。
……
南余哼着小曲,沿着陡峭的石阶缓步爬行,忽地,他停下口中的小曲抬头望去,一个静谧的女孩闯入了他眼帘,莉莉坐在一节石阶上,将书放在腿上默默地翻看着,一如既往。
“……为什么要等我呢?”南余问道。
莉莉翻过一页书,没有理他。
“哎,好吧。”南余摸了摸自己的侧颈,一屁股坐在了莉莉身边,探头看向她手里的书,问道:
“在看什么?”
“人类精神的构成。”莉莉回道,“你写的。”
南余:“……”
莉莉继续说道:“你认为人类的精神分为人性,兽性和神性,三者相互独立,又在某种意义上彼此影响,互相交织,以此成型的混沌状意识就是人类的精神。”
“啊……是这样……话说我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
“这两三年你什么东西都写过,之前我还看见过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里面有一句母猪在猪栏里挪动时常常会压死自己的猪仔让我印像深刻……虽然我没见过猪,但我觉得猪的形象变得非常鲜明。”
“呀……说起来荒原上偶尔会见到一些和猪很像的异类呢,它们会啃食废土,并四处排泄能够随风扩散的有毒粪便,有空带你去见识见识。”
“免了。”
“欸……”
“……”
“……”
“……”
“呐呐呐呐呐,莉莉。”
“怎么了?”
“你觉得幸福吗?”
“!”
莉莉呼吸一滞,本来那平静的心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席卷一空,再也没了看书的兴致,她盯着书页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强装平静地答道:“还行吧,怎么了。”
“不……只是有时候觉得……你跟我完全不同。”
“……那不是当然的吗。”
“并不当然哦,我以前……不,我一直是个冷漠的家伙,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毫无感觉,对旁人的情感缺乏意识。”南余一点点向后躺倒在石阶上,他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好像倾述又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什么都不在意,直到我学会了痛,我才发现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当我有一天在水面中看见我自己的脸的时候,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情绪挤占了我的大脑,那天我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的脸,很多很多的话挤在喉咙里,我嘴唇嗫嚅了许久,最终却只能吐出两个字。”
“污秽。”
莉莉微微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吗?”南余说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但当我真的找到你的时候,我发现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冷淡,漠然,对旁人的言行缺乏反应。”
“但后来我发现了……你只是表面上没什么反应。”
莉莉:“……”
“太好了。”南余喃喃道,“真的是太好了,你和我一点也不一样。”
“我学会了痛,我真的学会了痛,我活着的每一刻都能感到刻骨铭心的剧痛,那些随风而逝的东西,真的永远也无法挽回。”
“……”
这天莉莉没能回应南余。
……
这是在迷失者到来之前一点的时间。
“啪啪啪。”
神父在祈祷厅拍了拍手掌,吸引了所有孩子的视线,他在此刻已经将教堂里所有的孩童全都聚集了起来。
“孩子们,我要宣布一件事情,而在宣布这件事情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诉你们。”
“我爱你们,真的,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孩子们盯着他,一双双眼睛全都无言地聚集在他身上,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好像都意识到了什么,此刻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了开来。
“有一件事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活了很久很久,年龄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大了不知多少倍,甚至比这个垃圾桶(世界)还要大,当然,我依然是个人类。”
“在这个世界徘徊的这些年里,我一直都有在收养孩子,你们也是我收养的孩子,我交给你们知识,教会你们做人,你们每个人都是我一手亲手带大的,我爱着你们每一个人,也爱着此前收养的每一个孩子。”
神父好似要忍住眼泪似的抬起头来,一道莫名其妙的光在这时穿透了教堂的屋顶,洒在了神父那张悲怆的脸上。
“所以我很悲伤啊,现在,我们就要遇上危险了,我再也没有能力庇护你们了,这间教堂,这个我们的家,这个充满了我们幸福回忆的家,已经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要离开了啊!”
孩子们一个个默然不语。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好悲伤啊。”神父再也不复之前温和的面孔,环抱着自己开始像无骨的蛇类一样无意识地扭动起来,脸上满是痛苦悲伤的事情。
“啊,好痛苦!好痛苦!我好痛苦啊!真的好痛苦啊,但是不行,不能不这样,我不能不这样做!”
“那个……”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神父大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父却在这时悲伤地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们要分离了!我们要分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啊!!!”
“啊。”神父的音调在一瞬之间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孩子们,目无焦距地说道,“好了,我说完了,去死吧,就像你们的前辈们一样。”
在一瞬之间,无数血肉的触须从墙角里,窗户后,椅子下面,每一个阴影的角落里弹射出来。
只是一瞬间,本来就安静的教堂变得非常安静了,只有屋外的寒风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显得非常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