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庆幸自己的庄园位于西北郊，昨天他看到庄园有水井，用的是井水，要不然他连饭都不敢吃。

　　市区的贵族豪门会专门为自己架设水管从干净水源引来净水，一般的有钱人也会由仆人去运水，或者交给专门的运水夫。罗杰从庄园出来时，就看到许多运水夫正在从郊外向市区运送净水。

　　而普通人，吃的用的都是河里抽的污水，罗杰想想都觉得恶心。

　　他印象中这段时期的污染还算好的，生物垃圾污染可以分解净化，至少烧开了没有毒。等再过几十年工业废水也加入污染行列时，才是真正的灾难，这条母亲河将给伦敦人孕育出霍乱。

　　泰晤士河很臭，但罗杰还必须走这条路。

　　因为河畔一带的街道是伦敦的政治和经济中心，经历1666年的瘟疫和大火后，重建的伦敦也就这一带的街道足够宽阔，也稍微干净一点。

　　罗杰手上把玩着两支弗朗西斯留下的燧发短枪，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的推车随处可见，有钱人的豪华马车络绎不绝，商店里有许多时髦商品，而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增加款式和数量。

　　爱德华的家在下游，罗杰的马车从石头建成的伦敦桥北端经过。

　　他看到桥面上因为修建了房屋和商店而显得拥挤，小贩们叫卖着商品；中间部位还修建了一座小教堂，桥的南端遥遥可见修建了一座门楼。

　　19个完全不对称的桥拱，还有一段吊桥，很奇葩的设计。

　　桥下挤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在运送货物和乘客，狭窄的桥拱中水流湍急，极少有船只敢穿行；更下游处的大港口停了许多大商船，工人正在卸下来一箱箱煤炭、烟草、糖、腌雪鱼之类，以及来自海外贸易的各种商品。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混乱，罗杰看到有一群穿着士兵服饰的男人正在抓人，便问：

　　“发生了什么？”

　　管家说：“少爷，一定是皇家海军又在强抓水手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罗杰的表情，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底层社会的现象，就解释说：

　　“不管是商船还是海军的军舰，都对新水手毫无仁慈。一旦上船，除了被克扣薪水之外，每天还有大量繁重的工作。即便这样，他们依然经常吃不饱饭，就连海军提供的食物，也经常是腐败变质的，食物中毒事件频繁发生。

　　更重要的是，水手们常常受到虐待，尤其是皇家海军的军官，鞭打折磨底层水手更是家常便饭，被活活打死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无论是商船还是军舰都很缺人，他们四处招募志愿者，甚至愿意给自愿签约的人提供一定的奖赏。但是，除了少数懵懂无知的年轻人之外，没有人愿意上船。

　　商船因为招不到水手，只好聘用「拐带者」帮忙。这些人会在街上寻找目标，骗取穷人的信任，用各种手段把他们骗上船。实在不行，就把人灌醉，直接绑上船交差。

　　皇家海军则不需要像商船这样偷偷摸摸，他们每次靠岸，都会第一时间去把监狱的犯人带上船当水手。

　　另外他们组织了「强征队」，在伦敦街巷四处搜捕抓人，尤其是那些刚从商船上回家的有经验的水手，本来九死一生带回了一些钱补贴家用，结果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被强征队抓走了。

　　甚至，强征队有时会在港口等候，看到商船上的水手下来，就直接冲上去抓走他们带上军舰。人员严重缺乏时，他们还会抓那些有工作的人……”

　　就在麦克斯威尔的讲述中，马车继续沿着河畔走了一段，转入左侧的街道，在一栋巴洛克风格的大房子外停车。

　　罗杰跳下马车，扶了扶帽子，又整理一下风衣，才拿着手杖走上台阶。在此期间，管家已经先一步上去拍门。

　　门边打开一个小观察孔，里边的人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罗杰·克伦维尔，我们和爱德华先生约定今天见面！”管家代为回答。

　　“哦，请你们稍等，我去报告！”

　　片刻后，门被打开，爱德华亲自迎了出来，热情地说：“罗杰，欢迎你前来做客。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连晚餐都舍不得邀请客人吃！”

　　“我们不是要去看船吗，您说过它停在下游的船厂里，我想我们不会有足够时间一起吃晚餐的！”罗杰随他走进屋里，正好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从楼上下来，顺势脱下帽子按在胸前，遥遥对她致意。

　　这些动作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他做得非常自然。

　　一名女仆过来帮他脱下风衣，接过他的帽子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

　　爱德华一边招呼他去沙发，一边说：“直接去船厂太远了，所以我派人去通知他们把船开进来，你明天就能在伦敦桥下方的港口看到它。正好在这段时间，你可以清点你的借款，以及去尝试招募水手。我说过，水手很难招的！”

　　这时那名女孩走完楼梯来到客厅，她同样是一头金色的长发，戴着蝴蝶结发夹，穿着天蓝色的呢绒长裙，腰部以上紧身，勾勒出美妙的身材，腰部以下是用骨架支起的笼状。

　　爱德华笑呵呵的说：“安娜，看看我们年轻而勇敢的罗杰船长，就是他打算亲自率领一艘商船加入东印度公司的贸易船队！”

　　罗杰看到女孩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接着就听她说：“罗杰少爷舍得离开那些贵妇人的温柔乡，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呢！”

　　罗杰回复一个微笑说：“美丽的安娜小姐，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

　　“听起来真是很有哲理的一句话呢！”安娜抿嘴说。

　　爱德华说：“好了，罗杰，你要喝一杯高度葡萄酒吗？它是我通过特殊渠道收藏的法国货，数量稀少，一般人我不会分享它们的！”

　　罗杰在木沙发坐下，说道：“当然，感谢您的慷慨……安娜小姐，我可以邀请您去我的庄园游玩吗？我们可以在阳光下踏青，也可以在乡间骑马！”

　　“你继承了一座漂亮的庄园，是不是打算以后邀请不同的女孩和贵妇人去你的庄园过夜？”安娜边说边在另一张沙发坐下。

　　篷起的裙子令她无法舒适地靠着椅背，只能双腿并拢微侧着身子，保持端正的淑女坐。

　　罗杰看着她，神情认真的说：“您好像对我存在某种误会或偏见！”

　　“我不这么认为，你的名声在伦敦的上层圈子里并不小。或许你自己还不知道，有人给你取了一个新的美誉——成长的丘吉尔！”

　　罗杰不明所以，看向似笑非笑的爱德华。

　　然而爱德华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从仆人端上来的托盘拿起一瓶酒，准备亲自开瓶倒酒。

　　这是一瓶未开封的蒸馏葡萄酒，见罗杰盯着造型简单又古怪的T型开瓶器，爱德华得意地说：“这是一条用来把软木塞从瓶子里拽出来的钢蠕虫，你知道它的起源么？它一开始的功用其实是用来把子弹和软填料从枪管里取出来，后来被偶然发现可以用来很轻松地钻入橡木塞并拽出来，才替人们解决了一大难题！”

　　“它应该称为开瓶器！”罗杰说。

　　爱德华动作一顿，仔细回味之后大为赞赏，说道：“没错，开瓶器，这个名称很贴切！”

　　罗杰说：“其实还有一种开瓶的办法，可以避免破坏橡木塞！”

　　爱德华不相信，说道：“什么办法？不要告诉我为了保护橡木塞而用锋利的刀剑切下玻璃瓶口，要知道为了便利地打开这种塞子，人们经过了几十年的研究。”

　　罗杰说：“拿一本厚实的圣经垫在墙上，然后双手拿着酒瓶反复用瓶底撞击圣经，里边的酒液会自己把橡木塞一点点冲击出来，最后轻轻一拔就能将它打开！”

　　“……这是亵渎，不用圣经可以吗？”

　　“当然可以！”

　　罗杰看着爱德华倒了两杯酒，心里突然一动，想起另一个信息。

　　他记得高品质的高地威士忌和法国白兰地都是在1700年以后才面世的，因为目前的蒸馏酒还没有进行二次蒸馏并使用橡木桶储存转化，无法得出颜色鲜明或如琥珀的美酒。

　　但他也只是闪过这样的念头，没有打算在这方面做什么工艺改进，航海升级才是他目前要做的事。

　　所以罗杰将话题转回：“海豚号上的船员已经解散了吗，有没有人愿意继续出海？”

　　爱德华倒完酒，递给他一杯，然后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说：“他们不会再去的，从大副、二副、正副舵手、领航员、水手长、水手到医生、厨子、木工、裁缝、园丁、小厮等等，你都需要重新招募。或许，你可以到泰晤士河畔或者海港码头的那些水手酒吧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随你去冒险！”

　　罗杰无语，这个时期走在街上都可能被皇家海军抓壮丁充军当水手，真正的水手哪里还会去水手酒吧，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他本能地举杯喝了一小口酒，沉思着自己面临的问题。

　　招募水手和船员无疑是最大的困难，第二个问题是他应该带什么货物出口。

　　对面的安娜看着罗杰陷入思考的样子，本来轻蔑的眼神莫名的恍惚了下，感觉这个家伙似乎和传言中的「克伦维尔的耻辱」有些不一样。

　　抛开那些不好听的名声和香艳传闻，罗杰长的这一副皮囊还是很得分的，很容易俘获贵妇人和贵族小姐们的好感，尤其是他像现在这般认真思考的样子。

　　罗杰杯里的酒不知不觉喝完，而在他左手边另一张沙发上的爱德华只是呡过几小口，根本没怎么喝。

　　爱德华示意安娜给罗杰添酒，安娜翻了个白眼，又给罗杰倒了一杯。

　　罗杰礼貌地道谢，继续思考，认为自己只要找到少数有经验的水手，就可以考虑去乡下找更多新水手。现在土地被牧场主兼并严重，许多失去土地的农民进入伦敦寻找活计，他可以承诺一些优渥的条件主动去乡下或者那些贫民窟招募。

　　不多时他又喝完了杯里的高度葡萄酒，以他加点后的体质也有了一点醺意。

　　他拒绝了安娜继续倒酒，对爱德华说：“先生，您说要清点借款是什么意思，它不应该是金匠银行出具的凭证吗？”

　　“噢，我考虑到你可能不打算带呢绒去亚洲，所以帮你换来了在亚洲最受欢迎的银币，这样明天船来时就可以直接运上船去。事实上，很多商船也是带着银币去进行贸易的，只是东印度公司因为特许权而不得不在部分船上带上呢绒，去完成他们的出口任务指标。”

　　“您是说那些银币就在你的家里么？”罗杰诧异，那得是近十吨的银币，这个老家伙居然都提回来了？

　　爱德华脸上露出自得的表情说：“当然，既然你是通过我获得借贷，我自然要把这些服务做到位……你确定不再喝一杯吗？下次来我可不一定舍得再拿它和你分享！”

　　罗杰默默看了对方几秒，说道：“先生，我信得过您。就算是现成的银币，也不需要清点的，我们称一下重就行！”

　　爱德华愣了愣，连忙说道：“不，这批银币是按数量计算的，有的面值是1先令，有的5先令或10先令，所以需要清点！”

　　“所以更应该用称重的方式，我不可能按照面值去统计！”罗杰有些明白这个老家伙的算计了，斩钉截铁地说。

　　爱德华急道：“那不可以，任何人都知道银币在流通中会有损耗，我帮你提取出来时，就是按面值统计的，如果称重我得额外补齐它们的损耗，这样不公平！”

　　罗杰平静地看着他说：“任何人都知道它们在流通中会有损耗，何况2万英镑的银币，至少也得4万枚以上，甚至达到二三十万枚，这么大额的交易我不相信您会犯那种低级错误。您再找借口，就是诚心当我是白痴了！”

　　爱德华沉默了一会，突然大笑道：“好，非常好。罗杰，我终于确信你不会把弗朗西斯的家底败光了。知道吗？当他私下委托我多考验一下帮助你成长的时候，我可是花费了很多心思，才想到这个办法的！”

　　罗杰信他个鬼，默默盯着他不说话。

　　爱德华面不改色地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