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去，夜空中星月隐隐。

　　少年在院中走到墙角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不算高的柴棚上，足尖再踏墙面、便翻出院外。

　　静静地绕过几道街巷，翻入一间院子。院内杂草深深、房屋破寂，门窗黝黑，无人居住。

　　少年动作轻熟，身形没入及腰的杂草丛中，很快便掀开一片覆满杂草的盖板，跃入展露出的黝黑井洞，盖回板子。

　　黑暗中低身左右一摸，便找到了一个洞口，手碰着熟悉的泥壁弓身在甬洞中前行片刻，手前一硬，碰到了扇铁门。

　　小小的空间内，他熟练地从墙上的裂夹摸出一盒火柴点燃油灯。

　　光芒照亮，只见左面一盏锈斑灯台钉在土壁上昏奄燃烧，底下叠落很多火柴棍；右壁则分层插入几截木板放着杂物，作为简陋的柜子。

　　他脱下全身外衣鞋子，取出另一套兜袍和长靴穿上；又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两片软胶含在口腔，使自己的咬肌和脸颊看起来比较壮实。随既又打开一盖小罐子，取出一种脂粉摸到头发和会外裸的肌肤上，使色泽偏向苍灰一些。

　　做好简易的伪装。摸了摸袍子口袋，少年便掏出一枚分叉的精细钥匙打开门锁。回首吹灭油灯，走向门后闭上门……“咔嚓”轻响，表明机括已上了锁。

　　后面的地下空间豁然开朗。这里宽高竟可供两人并排直立行走，周围有很多叉道。

　　又拐过几个甬道，面前展现出火光人影，少年挺身脚步沉稳地走近。

　　墙上插着火把。两个大汉坐在那里，面前横着高脚的桌子。见着他过来，神情无波地伸出手。

　　少年停下扔出一两银子，接过手的大汉定目瞧了瞧，便让出位置。他点点头，微提袍尾，平淡地从桌子上跳过去。

　　经过了这道“关隘”，面前便豁然一变、景象区别分明。

　　地上铺着污渍破碎的青石板，头顶用木板和一根根粗壮的柱子打入底下支撑，空气中散着一股奇怪的霉味。建筑表现虽有些粗陋，但也难以设想这是在城市地下。

　　他离开这里，沿着一条甬子往深处走去，没过多久，面前豁然开朗。

　　前面展现出几条“街道”，房屋凌乱排列、污水横流，从街上走过去，无数个小胡同网格状四通八达，蛇一般扭曲又光影廖落，将这片房区切割得零碎。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怪味，左右不少人影在这里走动、路人形形色色，各自气氛微妙、有一种隐秘的躁动，偶尔有目光暴露审视过来，透着野兽般的光。

　　少年的脸像这里遇到的很多行人一样隐在兜帽的阴影里，长袍也看不出具体的身型。他屏息沉静穿行在巷子，双足轻巧躲过地上的粪尿和污秽，无视这里街道和巷弄中的异景。

　　当少年经过无有灯火照耀的一条冷巷时，目光忽然捕捉到了什么，脚步顿下，垂着的袍袖皱起。

　　一路上他擦身而过苍老、身上散发脓疮烂味低声哀乞的老人时，他没有停下；

　　经过一个个在街巷边头发披散形容枯槁、眼球无神布满血丝、满身烟味，或在地面打滚、昏睡，或死死盯着每一个过客的草鬼时，他没有停顿；

　　在见到几个白天的熟人或在这里游荡或站在街边骚首弄姿、身边甚至家人陪同时，他没有波动。；在巷弄里、在一个个破烂拉着帘子的小屋里，传荡银靡混乱的声音时，他没受到影响。

　　但现在他不由放开屏息，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宛如溺水的鱼般首先低低喘息了几口，才将它吹开。

　　微弱轻晃的光源照开巷边死胡同，地上渗滴的积洼折射火光，映出了三道瘦小的身形。

　　火光也映出了他那一双眼睛。他眼神冷漠、冷漠又哀伤，像一个负伤的野兽，面颊雕塑般凝固，嘴角微提着，神色让人心凉。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踏着积水靠近，慢慢俯下腰，又蹲下身，眼中冷漠不在。

　　那里卧着三个孩子，一个五六岁的男娃，还有两个是十二三岁相仿的女孩。仨人枯瘦的身子全身青暗，满是瘀痕和鞭印，男孩的脸埋在地上，靠近水洼，另一个女孩背抱着他。她身边的女孩握着她瘦硬的小臂，将她手指含在自己嘴里，眉眼唯一是舒缓的。他和她们，“盖”着三件衣服，只是破裂成了乱麻。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握了握，将僵硬的男孩翻过来。从眼角看出他没有闭目，眉间和眼眶蹭满了泥土，嘴唇沾着淤泥。

　　少年伸手，想要把小孩脸上的污泥抹掉，想了想，还是缩了回来。

　　“算了，怕弄脏你的眼睛…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找人安置你们…。”巷子里传来温暖的声音，一个火折子插在地上，脚步渐行离远。

　　……

　　巷子外，几条街区之远，同样是地下城“鼠窟”。一间较大的院子门被敲响，内里的人通过门洞瞧了瞧问道：“老大？”

　　“是我。”少年应声。

　　门被打开，少年走进去掀开兜帽。看着来开门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壮实青年，走向屋里，又有几个年轻人走出来迎接。

　　他神情淡漠走进屋里坐上椅子，沉默。进入屋内，伙伴们也感觉到了气氛，都安静着。

　　看了下为首的壮实青年，又盯着一个精瘦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对他道：“癸未（20）区的一个小巷里，死了三个孩子，好好安葬他们。”

　　氛围顿时沉郁下来，精瘦少年瞬时面色一白，又逐渐红通，捏拳点点头，静默着。

　　“老大，我会尽快争取揪出凶手，”壮实青年主动开口，“阿染一直没松懈过监理，如果是贵人区那边干的……”

　　说到“贵人区”，他的语气陷入冷硬。

　　少年回想三个小孩的样子，轻摇首：“大概是这边做的。”

　　“不管是谁的债，先记下。留待我们的计划完成，一起报偿。”

　　众人期冀地点头。少年看着伙伴们的目光，低沉道：“不用多久，就一并让你们算我承诺的那些旧帐。

　　现在，开始汇报工作。”

　　青年走过去将挂在墙上的一帖普通大字画拿下来，翻了个面展到桌上，却是一幅地图。

　　跟普通地图不同的是，它上面布满像蚯蚓行迹一般的线路，还有各处散落或联通的几何节点。

　　青年指出地图上又新画出的一些细节处，一一解释：“这两处以前遗弃的平民地城，经我们大概探勘，坍废严重、清理的价值不高，我们不再做打理。”

　　少年点头。

　　青年手指移到城图东面，绕在了几处标识上：“周、穆、诸、莫四家的库底已经挖好，沿途也布好了炸药和陷阱，保准他们只要敢追就有来无回。”

　　青年目光沉凝自信，随几人看向少年：“现在…只等老大定下日子了。”

　　——“做好讯息隔离，现起就把该封存的人员封存。一旦行动，必须迅如雷霆地完成清算、快速转移。”

　　“好的！”闻言，屋内所有人眼里都闪着光。青年领头问道：“什么时候行动？”

　　少年笑了笑，目光落在桌笺上：“就……三天后吧。”

　　“看气象报告，正好是夜黑风高、星潜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