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听到这话神色有些飘忽，陷入深凝，似是在追忆上。回神他深深瞥了眼少年，似笑非笑：

　　“哦，你小子竟有什么道？”

　　裴凌扬首：“众生如龙。”

　　老人眉头上挑：“怎么个如龙法？”

　　少年正色一哂：“正在找路。”

　　老头嘁一声，撇首后仰嘘蔑：“所以这不过是你的一点向心尔。心之所向，尚称不得为道。”

　　“没错。”裴凌面色平静，“若渡他者，等我先渡己嘛…”。少年尴尬一笑，挠着后脑勺。

　　“老头，不论这些虚的。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疑问呢；顺便能否给我讲一下仙与道？”裴凌转移话题，目光期冀着。

　　“嗯，莫急，慢慢来。”老人张嘴，盏中香茶化为一道水线射入口中。漱动的水珠竟在唇齿间发出悦耳的金玉击鸣声：“小子，你觉得仙道是什么？”

　　“夺天地之造化，以补进自身？”少年略一思考，回道。

　　老：“什么是造化？”

　　少年：“创造之能，演化之薮。生变之道。”

　　老：“什么是仙？”

　　裴凌：“超然物外，足与世界自脱的关系。”他又补充：“解出实在形象的约束，即物外自脱。各种术法便是其成就的表现。”

　　“什么又是道？”

　　“…心之所向践行者，既为道。”少年诙稽道，眨眨眼。“道者，行知合一也。”

　　老人洒笑：“那么，向心和仙道有什么关系呢？”

　　“本体与用？”少年沉思片刻，便摇首：“我还不确知。”

　　“你小子的一番认识很客观、平常，亦不偏颇。”老人颔首提点道：“明缺进益。这‘道向’便是你以后要解决的问题，也是更高境界的钥匙。”

　　裴凌肃穆道，“嗯，我会谨记。”

　　师恩有传道授业立术启蒙，无分贵重、但有达通难易。別人愿意传授自己一点，便能省很多工夫，裴凌心里自然懂得铭记恩情。

　　“小子，你觉得心是什么；或者说，你求的是什么样的心？”老头抬眼瞧着窗外，悠悠问起。天色渐凝的乌云遮住阳光，细风泛起一些冷意。

　　碎风拂动檐铃清呜。裴凌想了想：“我认为啊，心就是意志：

　　意者，念求通明，取舍尽知；志者，便是操守，一往而无后！”

　　“意念的改变，应当是为了往更圆满、而不是为妥协守缺；操守则是坚持不迭去自我，不志求离迷，能在变迁中坚持方向。

　　心之所向，便是意志相合了罢。”

　　“意志相合是心向…”老人静静听完，凝望少年，笑着抚掌击节喂叹：“你小子…真是慧根天生，智觉不浅；这番言论，与仙道三途本义，竟皆暗自呼应。”

　　迎着少年疑惑的目光，他慢慢讲述道，“修行之道有仙、真、魔三途之分歧，并统冠之为仙道，只因仙统最为繁盛，且三家最终也是疏途同归。”

　　“三道三统——

　　仙统者：长生不灭，太上忘情、超脱物外。走的是“升华本质”的【斩我】之道。

　　真统者：明见本性，贯通意志、身外无物。走的是“我既本源”的【见明】之道。

　　魔统者：体验灵欲，无拘无束、随我自在。走得是“念存既我”的【存随】之道。”

　　裴凌闻言双目妙亮，心神大动。感觉豁然开朗，又见雾云绕，陷入一种失魂落魄般的状态，不由喃喃自语：

　　“…斩我……，见明…、存随……”

　　他安静地低头沉吟，心里无数心念波动绪头明灭，揣味着这短短三家定论。

　　此三句虽短，少年也理会不深。但作为长久岁月发展以来无数仙灵探索总结出的三道定性阖棺之语。就像是万卷之宗基、科量之规矩、繁途之渊薮。其中蕴含的信息，并不亚于任何经典。

　　就算这个世界重回上古蛮荒而蒙昧。只要有这三句向标定论不失，历代聪慧的生灵们，也足以重新践衍出仙道——

　　这不是从0到1的突破，而是发展到一定巅峰后的回头总结。总结的还是最初的道路起点。

　　以裴凌的慧具，得此三句。浑然间望文申义，逸思不禁想象推揣，他亦已经得窥一些仙途的风景。

　　而其实真正让少年有些失语难得的是，思析三道精义，心意竟然都引动灵感回馈共鸣、本心起了反应——

　　“不管是仙路斩我、还是见明真道、乃至存随魔途…皆有我心，皆有我志。”裴凌心里喃喃着，心念波动间难止，百味陈融。更深刻又更进一步地认识了自身本性。

　　看清本心，心机灵感一分为三，又互相纠缠淆融，脱衍着玄机奇妙。一身气息已至鼎盛。

　　等到少年恍然间抬起头来时，身上的气机已经愈加鲜明、隐隐有蓬勃欲发的迹象。

　　少年抬头嘴角轻扬，正要谢一下老头。转眼又凝愕住。

　　身旁窗口上，似有一张无形的蛛网般，黏浮着许多水滴，还有粒粒不断地自外加进来，它们归队整理，正组成一张棋盘撕杀。

　　原来外面落雨了。

　　只是一点声响和寒风都未渗进来。酒楼内的喧热也不再听见。厢内极静，像隔于无形的结界。

　　‘这是老头的手段？原来窗外有雨了，只是他顾着我没被影响到领悟。’少年有些感激。

　　老人见他回神醒转，窗口“棋盘”中一条小水龙迅速吃掉所有“棋子”，打破布局跃出。这时所有的声音才扑面而来。窗外的冷风裹着细雨倒灌卷进，凉意兼湿意呼呼流转。但却并没打湿二人和厢内布置。

　　风刮过肌肤、雨滴也拍击溅湿，但过后却没有在室内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犹如凭空蒸发、吞入镜月幻象。

　　裴凌惊奇于玄妙，揣思。

　　老头眼中笑意盈盈：“你可有了点收获？”

　　少年将自已的变化感悟简单地向他一提。

　　“这种事，别人应该是道心不定。不过你倒像是要兼容并蓄、相合而行。”老头沉吟着，听了颇有兴趣：“若真如此，挺有意思。

　　不过此路探索、践行之难，也不用设想。慎之窠臼，防入岐途。”

　　“您走的是？”少年好奇道。